二、
朱清民也是一大早就起了床,看天气还不错才决定洗衣服,他没到长江去清洗,公用水井离他家近。那是一口老井,无需用绳子直接就能用桶打起水来,但那天来井上清洗衣物的人特别多,以致井里的水不断被用干。胡佳男到达朱清民家里时,他刚从井上清衣服回来。她忙着帮他晾晒,完了又忙着帮他做饭。看到胡佳男比自己能干,朱清民乐在心里笑在脸上。忙完手头的事情,胡佳男才卖关子似的告诉他:“妈又同意我们了,还要你赶快到家里去。”对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朱清民却没有表现得像头一次那么激动。胡佳男有些失望:“你好像不在意?”朱清民掩饰地解释:“哪里?……我是想:大妈从不接受我到接受我,后来还是把我赶走,现在,又突然要我回去,你说左邻右舍会怎么看我?……我是不好意思立刻在你们家露面啊!”胡佳男有些扫兴,养母是想到哪儿做到哪儿的人,今天她给你台阶你不下,说不定过了这一村就没有那一店。她故作生气的样子:“你只知道你要面子,我呢?我每天在指责中过日子!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有了转机你却瞻前顾后,还没有要你为爱情做出牺牲,你就退却了?!”一番话说得朱清民无地自容,他横下一条心,像似准备上战场:“为了你……今晚我就去!下午上街买礼物,准备见丈母娘……”胡佳男明白,这样做他很违心,但只能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来解决。作为嘉奖,她突兀扑过去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没等朱清民反应过来,她即刻就闪开去,口中还喃喃自语:“第一次!……第一次!”朱清民迎上去,想抱住她。她面额绯红连连后退,并不断制止:“别闹了,别闹了,赶快吃饭!”边说边退,一直退到大门外。那年代,人是不能有ji情的,一旦发生了问题,闲言碎语的唾沫就能将你淹死!从此以后直到结婚,他们俩就像一对老夫老妻过上了‘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的日子,只是各住各的家。
接替徐书记职务的是转业军人出身的曹援朝,他说话办事可没有徐书记那么讲究政策和策略。曹书记上任之后,第一次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开场白就说得同志们捧腹大笑:“我是草纸龙灯——越玩越转去!文革前我就是机电局的党委副书记,文革时期下放到五七干校当学员,现在到你们厂当党总支书记,我算能上能下的好干部吧……”
曹书记上任之后大力培养本厂职工,如:一车间勇挑重担的俞铁人、二车间高龄不下机床的何老头、三车间勇于管理的好班长官卫红等,一大批人相继加入gong产党。官卫红已经是两个女儿的母亲,入党后还当上了行政科副科长,她的丈夫余远大不但入了党,还晋升为全厂生产总调度。周增强沾光,接替了余远大的位置,当上了二车间副主任。
曹书记一手抓政治,发展党员、干部;一手抓职工福利,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赢得了全厂职工的拥护和信任。春节前,曹书记给全厂职工每人发一条羊毛围巾、一个搪瓷锅。那个年代,能为职工谋福利的人可谓凤毛麟角。事情过后,厂财务科阮科长向主管局举报;告曹书记违犯财金纪律。主管局派人下来检查,曹书记行政级别高,资格老,一般干部惹不起他。对派来检查的人,很不在意:“我发锅是给职工在食堂买饭吃的,发围巾是要收费的,只不过是缓一步收,你们看着办吧!”检查组下来也就是走过场,事情不了了之。事后,曹书记在全厂大力表彰阮科长主持正义,并发展他入党,很快又将他提升为主管财务的副厂长。喜欢打小报告还与群众过不去,玩阴的不就是想当官发财?曹书记投其所好,干脆请他到台前来表演,当了副厂长又能怎样?财务科由新来的科长负责,阮副厂长很快就感到自己被架空了。不但被架空,还遭众人唾骂。阮副厂长实在干不下去,请曹书记帮忙。曹书记把他作为年轻干部,输送到一家小小厂去当厂长。
为提高职工队伍的技术素质,杨厂长在纺机厂开创红专学校,采取自愿报名、组织审核的办法录取学员。朱清民不想自讨没趣,自然没有报名。开学前,杨厂长在厂里的主干道上碰到朱亲民,无话找话,问了一句:“红专学校,你报名没有?”朱清民摇头回答:“没有。”杨厂长讪笑:“瞧不起?”朱清民愧疚地:“不够资格!”杨厂长鼓励说:“先报名嘛,若能考出好成绩,我帮你打招呼。”朱清民受宠若惊,赶紧把名报了。几天之后,所有报了名的人参加考试。试题涉及初中的几何、数学、物理、化学。60多人参加考试,只有六个人及格,朱清民是其中之一。红专学校按考试成绩录取前40人。开学典礼之后,杨厂长把文化考试及格的六个人留下来,鼓励他们好好学习:“你们才是名副其实的初中生,不是文革中混毕业的。工厂的发展,要依靠既有理论知识,又有实践经验的工人……科学技术不能靠喊几句空洞的政治口号,需要脚踏实地的学习、钻研……”杨厂长的讲话更加巩固了朱清民走技术道路的决心。记得读小学时,班主任邢老师就把马克思的一段话:在科学上是没有平坦的大道可走的,只有那崎岖的小道攀登上,不畏劳苦的人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抄录下来贴在黑板上方,朱清民天天看到它,捉摸它理解它,把它当作自己的座右铭……
林应红谈恋爱了,对象是本厂知青中一个省会城市籍的女孩,姓崔名霞佩。崔霞佩的父、母亲是省水利厅的专业干部,她与哥哥从小在水利厅机关大院里长大。哥哥入伍后在部队文工团搞创作,他所写的歌词当时在全国已颇有名气。崔霞佩下乡两年之后招工进厂,现在干车工与朱清民同班。上中班时,她有空喜欢到朱清民的机床旁聊天;话题无外乎是林应红对她示好、示爱之类的事情。朱亲民视林应红为好友,自然积极成全这一姻缘。有了热烈的谈话基础,聊起来就更加随意;家人、哥哥、嫂嫂等,崔霞佩什么都拿出来讲。朱清民正在考虑结婚事宜,孙鹏的那套上海家具一直是他追求的目标。帮孙鹏买家具的上海人,就是检验员许师傅。朱亲民请他帮忙在上海买家具,他毫不含糊满口答应。朱母是知恩图报的人,许师傅答应帮儿子买家具,朱母知道后告诉儿子:“贵人不可贱用。许师傅远离上海的亲人,一个人在外工作,生活实在不容易。厂休日请许师傅到家里来,为他做几个顺味的菜吃。”这一来二去,许师傅与朱清民也成了好朋友。一年一度的探亲假,许师傅该回上海探亲了。朱清民将买家具的钱交给许师傅,然后,便进入了漫长地等待。许师傅有个毛病,每次探亲总会生病歇病假,探亲假总要延期一两个月。好不容易盼到许师傅探亲归来,却告之家具买了运不出来。这种结果意味着;东西或钱在下次探亲前全都不能落实。朱亲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等待。一年总算又熬过去,许师傅又该探亲了。这一次,许师傅信誓旦旦:阿拉一定想办法,给你把家具托运回来。许师傅走了,朱清民痴汉等丫头,一等又是三个月。好不容易等到许师傅探亲归来,家具还是没有运回来:说是上船前已经把家具拉到十六铺码头,但是港务局就是不办托运手续,只好把家具拉回去。而且许师傅特别强调:自己有两个儿子,家里住房也很紧张,让朱清民想办法找汽车,赶快到上海把家具拉回来。朱清民急得要死到处打听到;哪里有汽车到上海。朱母得知后告诉他:“这事只有五姨父能够帮上忙。”说来也巧,当朱亲民找到五姨父时,他们单位正好派汽车送货到上海。朱亲民给司机买了一条烟,人家答应帮他把家具带回来。可是,当司机不远千里找到许师傅家里,许师娘却告诉司机:“家里实在太挤,刚把家具卖了。”司机回来,只带了一句话:“你上当了。”
好在没过多久,许师傅便把买家具的钱退还给朱清民。买上海家具无望,朱清民才找岳父商量;请岳父帮忙在大山里买木料,自己请人做家具。图纸由朱清民根据孙鹏的家具样式设计,木匠师傅答应照图施工。如果朱清民不再折腾,家具问题就算基本落实。可是,鬼使神差,偏偏朱清民遇到了崔霞佩!两人在聊天时,崔霞佩的一句话,勾起了朱清民的沙发梦:“每年广交会,家具、沙发琳琅满目。你若想买,我嫂子可以帮忙。”朱清民就想一对沙发,有人愿意帮忙,自然高兴:“真能买到沙发?”崔霞佩出生在大城市,又在机关大院里长大,说话办事总能显出大家风范:“我哥哥用的沙发就是在广交会上买的!每年4月15号到5月15号春交会,9月15号到10月15号秋交会,想买沙发,有钱没有?”朱清民更认真了:“一套单人沙发需要多少钱?”崔霞佩若有所思:“我哥他们家的那套沙发大概是80块钱,你先准备80元,买了之后多退少补。”朱清民毫不犹豫:“我回去就准备,过几天给钱你。”那时候,80块钱是朱清民两个多月的工资,胡佳男三个多月的工资。朱清民不善于管钱,与胡佳男明确关系之后,便将工资全部交给胡佳男统一计划使用。他认为,这样做有利于把有限的资金用在刀刃上,不但可以厉行节约,还能避免相互猜疑。胡佳男的长处是,虽然由她管钱,但朱清民需要用钱时,她总能毫无保留地提供,哪怕是找人借,也不会为难朱清民。两个都不善于算计的人走到了一起,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