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胡佳男从工厂回到家里,怒发冲冠谁也不理。常言道:打狗不逼旮旯,狗急还跳墙。况且是人?父、母亲把事情闹到厂里,胡佳男最为当心或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公诸于众,结果也不过如此。没有忌讳就无所畏惧,老两口倒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论凭胡佳男阴沉着面孔独往独来……。过完正月十五,养父又要出差,临行前与养母商量:“引男的终身大事你拿主意吧,我都依你。但这件事不能来硬的,要慢慢开导,你越急她越叛逆。许书记是支持我们的,有困难你可以再去找他……。话又说回来,朱清民这小子除了家庭出生不好,人倒是不错,厂领导除了许书记,其他人都在维护他,你没看出来?你可以再考虑一下,这世界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养母倒是有同感,她两次找朱清民的麻烦;在街上当众羞辱他,自己失利,那小子反倒关心起我来;说街上风很大,让我赶快回去。这次到厂里找领导坏他的事,他反送我们上汽车,难怪女伢子喜欢他……。可关键是说起来不好听呀,人家不找当官的总得找个当兵吧?!街坊张仁英,与胡佳男是同学。前年找了个老公连级干部,虽说大她十几岁进门就当晚娘,还不就图个脸面。张仁英的妈不是成天拿女婿得瑟,街坊邻居都知道,刘仙芝的女婿是连级干部。刘仙芝也确实沾了光;在单位入党提干,要不是大字不识一个,说不定还能当书记哩!张仁英读小学二年级时,还常来家里约胡佳男一块去上学。再往上读就看不到人了,听说是留了级。胡佳男考上S市重点初中,张仁英连小学都没读完就辍学在家。住在同一条街上,偶尔碰到她也是低头闪过。前年,张仁英与某部队du立连的连长结了婚。现在,与人说话下巴颏都翘起来,走路把胸挺得老高,三句话不离:“孩子他爸……。”张仁英从她母亲刘仙芝(与朱清民的母亲同事。)口中得知朱清民的家庭出生,为此,专程跑来找养母说长论短,就像朱清民身上有艾滋病毒一样。养母是当心张仁英的话不靠普,才跑去找么弟弟帮忙了解情况,现在搞得骑虎难下背。听了老头子的一番话,责任好像全推给了自己,他倒好过几天拍屁股走人,我一个人拿这女伢子怎么办?难道让他们继续谈下去?想着,想着,养母伤心地哭起来。
胡佳男与张娟调班后,与朱清民上班的时间完全错开,看起来是坏事,但有时候坏事也能变成好事。胡佳男从小受养母的教育:勤俭持家,任劳任怨,养老送终。从小学二年级开始,胡佳男就跟随隔壁左右的成年人到离家很远的发电厂去捡煤炭。从锅炉掏出来的煤渣还是红彤彤的大家就一涌而上,抢那些还没来得及烧尽的煤。因害怕比别人捡得少回家被养母责备,她总是奋不顾身,脚、手一次次被燃烧的煤炭烫伤。还是那个年龄,她就开始翻越100多级台阶,上堤用小桶在长江挑水。由于年纪小力量单薄,有两次在江边用桶取水,水没提上来,人被水桶带入翻腾的江水中。算她命大,及时被停在岸边小船上的人发现,才及时把她救起来,不然早就见了阎王。胡佳男与朱清民错班后,见面的机会减少,与养母之间的矛盾也逐渐减少,里里外外一把手任劳任怨,养母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随她摆布的少年时代的胡佳男。然而,胡佳男总会给自己找到私机会,暗地里与朱清民交往。每当此刻,养母就会感到心里在流血。
与胡佳男见面的次数减少,朱清民就有更多的时间看书学习,感觉又回到了初恋之前的时代。能够静下心来学习,这是继王筱琳之后,他一直想得到却无法实现的愿望。他明白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来自于胡佳男对他的爱和忠诚。每周总会有一次见面的机会,厂休日或胡佳男以她特有的方法和他相见。朱清民给自己规划:绕过政治上的劣势,立志于专业技术,他一定要让自己或将来的家庭活出个人样来,回报胡佳男!通过读书学习,朱清民更加坚信:爱情不是太阳可以永放光芒,海枯石烂永不变的爱情需要不断地培养,事业才是培育爱情的沃土,否则,一旦激qing过去,爱情就会失去昨日的辉煌。
1972年夏季,全国开展轰轰烈烈学习、推广华罗庚优选法活动。那年夏天华罗庚同志亲临S市,副部级的安全保卫措施,警车开道前呼后拥,让小城市大开眼界。讲座分中心会场和若干个分会场,中心会场自然是省、市领导,各市直机关干部和省市科技领域的知名人士,他们能够亲眼目睹华罗庚同志的尊容。分会场按系统设置,朱清民被车间推荐到厂里,厂里组成20多人的代表团在纺织分会场听电话讲座。对一般人来说可能只是一件小事,对朱清民和朱母而言就成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自从参加工,朱清民就一直感觉自己像头牛或一台会说话会、干活的机器,除开那些人人都要参加的活动有他,凡是选人参加的活动从来不会落到他的头上。现在,突然有资格参加华罗庚电话讲座,他激动他高兴,连母亲也一起为他高兴!分会场的音响效果不是很好,听起来很费力。会议刚开始,会场内安静一些,能听清80%。时间一长,开小会的声音压过了广播的声音,尽管朱清民拿着笔记本兢兢业业地记录,还是有一半没听清楚。讲座结束,中心会场传来好消息:华罗庚同志将到各分会场看望大家!纺织分会场内一片欢呼雀跃。可是,等到太阳快要落山时,又传来坏消息:“因时间关系,距离较远的分会场,华罗庚同志已没时间过来了,希望大家原谅!”虽然没有看到华罗庚同志,朱清民还是很满足。从那之后,他就一步一个脚印地在技术领域驰骋,并不断地鞭策自己,为实现人生的既定目标努力奋斗。
学习是为了应用,在杨厂长的组织领导下,纺织配件厂的一大批中、青年工人在厂内掀起了学习、应用0.618活动的热潮。他们选择多因素、多变量的工种、工序,利用0.618优选刀具几何角度、优选切削用量,优选配砂、炼铁的配比配方等。虽然,当时推广应用优选法带有浓郁的政治色彩,从上到下学习,各行各业推广,很像搞群众运动,也不排除形式主义,就像当时无所不在地套用mao主席语录,引证活学活用的效果。毫无办法,国人已经习惯采用政治运动的方式,对待所有工作。朱清民倒是从推广应用活动中看到了希望,感受到春风!在厂里举办的《学习、推广、应用优选法》现场会上,周增强和朱清民代表二车间,通过优选普通麻花钻的横刃及顶角,在汽车弹簧钢板上高速钻孔;不用冷却液,以每分钟800转的切削速度,钻直径25毫米的孔一气呵成,麻花钻完好无损;80%以上的切削热被铁屑带走。让在场职工莫名惊诧!许多年过去了,回忆起当年全国学习、推广、应用优选法,不仅在科学技术领域取得了成绩,对只红不专的极左思潮也是一次沉重地打击。杨厂长利用这次机会,在纺织配件厂掀起学技术的热潮;在工厂培养技术尖子、树立质量标兵。通过自制机床培养设计力量、提高管理水平,为工厂在‘四人帮’倒台之后改革腾飞培养了一批必需的专业人才。
1972年12月毛主席提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全国各地开始修筑地道、防空洞。纺织配件厂在徐书记的带领下,调动一切人力、物力和财力在工厂的东北角修建出一条长200米,宽3米。高2.5米的拱形地道,除了主干道还有支道分别通往四间地下避难所。按设计要求:一旦战争爆发,该防空洞能够满足全厂500人藏身。徐书记组织起几十人的专业班子脱产修建,同时发动全厂职工利用业余时间参加。S市的地下水源十分丰富,边挖边出水边抽水,往往头一天挖的坑第二天就全部被水淹没。纺配厂的职工在徐书记的带领下,有人定胜天,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再大的困难也吓不倒他们。刘德琴患有严重的皮肤结核病,头部和颈部已经形成瘢痕,特别是鼻子、面颊和耳垂呈苹果酱颜色。医生说,恶劣的卫生环境将直接危及刘德琴的生命安全。但是,刘德琴带领着青年突击队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每天十多个小时泡在泥浆中挖坑运土,直到有一天在工作现场休克。徐书记组织政工人员撰写刘德琴的先进事迹,弘扬她带病坚持工作,不怕脏、不怕累、一心为公的大无畏精神。并将刘德琴提升为三车间团支部书记,厂团总支委员。(吴世德被派往S市七二一大学学习)经过全厂职工半年多努力,备战防空洞终于盖土竣工。专业人士说,为修建这个防空洞花掉的钢材、水泥、电缆、木材和砖头,足够建筑三栋七层楼的职工宿舍,解决全厂三分之一职工的住宿问题。结果,因为修防空洞,正在建筑的唯一的一栋职工宿舍,已经筑好基础也不得不停工。防空洞竣工之后,得到了市委、市革委会领导和人武部官员的青睐。徐书记陪同上级领导,全程参观防空洞的内部结构和设施。上级领导大加赞赏,并发动全市的机关团体、企、事业单位到纺织配件厂学习取经。徐书记迎来文革时期人生旅途上的又一次辉煌,也是他在纺织配件厂组织的最后一项能够载入工厂史册的工作。事后不久,徐书记就升官了。
1973年工厂更名为《S市纺织机械配件厂》突出‘机械’二字。这一年,徐峰书记调任S市革委会财贸办公室,任副主任。从S市五七干校调来一名抗美援朝的老兵,曹援朝任总支书记。1974年在杨厂长的积极争取之下,纺织部将三种纺织辅机转到S市纺织机械配件厂试生产;所有的图纸、工装设备全部从部属纺机厂转过来,工厂再次更名为《S市纺织机械厂》。从厂名的变更到工人精神面貌的变迁,S市纺织机械厂迎来前所未有的光辉灿烂的历史发展时期;一支朝气蓬勃的职工队伍,一套井然有序的管理模式逐步形成。
在胡佳男的坚持和努力下,养母再次同意接纳朱清民。又是一个厂休日,头一天胡佳男上中班,下班回家已经过了午夜12点。清早,人还在蒙眬中就惦记着:洗被子、洗床单,还有一大堆养母和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挑水。下午还要与朱清民约会……不到七点,胡佳男就挣扎着起床,虽然没有睡好,但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漱洗完毕,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便先把缸里的剩水舀干,再把缸内刷洗干净、把要洗的衣服用碱水泡上。接下来就挑起一担水桶出去买水,顺便在街上买两个油饼当早餐。当她咬着牙摇摇晃晃把一担水挑回家时,养母正在院子里与蓝小妹的母亲聊天。蓝母看胡佳男挑水吃力的模样,感叹地对养母说:“引男真勤快,就是人太弱小,每天两担水还真是难为她。”养母对胡佳男挑水从来不上心,用水也不珍惜,今天邻居的一句话像提醒了她:是啊!一担水比她的人还重,且道路远,中间不歇几次根本挑不回来。去年一有段时间朱清民每天来挑水,胡佳男解放了。朱清民被拒绝后,胡佳男重新拿起了扁担。现在,她知道女儿和他非但没有一刀两断,感情还加深了。真是便宜了那小子!她一直想找机会借坡下驴,胡佳男却稳坐钓鱼台,难道要我做母亲的给你说好话不成?今天,邻居的关心让养母当心起来,毕竟不是亲生女,她也怕别人说闲话。等胡佳男挑完水坐下来洗衣服,养母搬来一把凳子坐到她身边:“引男,你上中班一大早就起床挑水洗衣,下午是不是又要去会小朱?”胡佳男在心里咯噔一下,手握着床单不停地在搓板上来回搓动,气愤地回答:“妈,您怎么老跟人家过意不去?我忙了上午,您怎么不高兴了,又想吵架?!”今天,养母心情不错,不与她一般见识:“我是想说:你一定要嫁朱清民,就让他到家里来吧。反正我不能陪你过一辈子,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考虑清楚就好。”胡佳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养母又是180度的大转弯?她看着养母,将信将疑地问:“您说让朱清民到家里来?……您不会又要羞辱人家吧?”养母忌妒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还没有就维护上了……我的意思是:我不管了,你要他到家里来,你们公开谈吧。”胡佳男这才领悟过来:“妈,您同意?您真同意了?下午我就去告诉他,让他到家里来……”看到养母那异样的眼光,胡佳男才闭上嘴巴。养母站起身来,丢下一句话:“在我们家里结婚,条件不能改变!”胡佳男加快洗衣速度,洗完头道,迅速提到长江清洗。从江边回来,养母已经把晒衣物的杆子用三叉架好。胡佳男麻利地晾完衣物,胡乱地扒了几口饭就忙着出发。养母在一旁调侃:“死丫头!忙了一上午,饭都没吃饱魂就飞了。”胡佳男戏谑地反击:“我得赶快找他来给您挑水呀!”话语未落音,人就夺门而出。养母被挤得打了个趔趄,连忙扶住门框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