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邹嘉华准备结婚，手头有些紧张，开口向朱清民借50块钱，答应下月发了工资还。朱清民如实转告胡佳男，让她准备钱。胡佳男手头没那么多钱，在没与朱清民商量的情况下私自做主；找同班组的宋师傅借了20元。这才凑齐了50元交给朱清民。一个月之后，邹嘉华没能如约还钱朱亲民。胡佳男每月的工资有一半交给养母，剩下的钱与朱清民的工资加在一起还不到50元。如果还宋师傅20元，生活费就很紧张。经再三考虑，只还了宋师傅10块钱，并告诉宋剩下的10块钱下个月一定还，或等邹嘉华还了钱马上还。不知是当心10元钱被赖账，还是其它原因。几天之后，宋师傅故意对刘玉婕说起邹家华借钱的事。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朱清民身上，也不会产生矛盾。但邹嘉华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借钱办婚事，根本没让新婚妻子知道。当刘玉婕回家向丈夫问及借钱的事，他立刻恼羞成怒。第二天，邹嘉华在厂里气势汹汹地找到朱清民，先还了50块钱，随后就开始发标：“借钱的事你对胡佳男讲过？！”朱清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能实话实说：“我和她钱放在一起用，50块钱就是在胡佳男手上拿的，她当然知道。”邹嘉华立刻了变脸，眼睛一瞪，劈头盖脑地骂起来：“老子什么时候找你借过钱？！她（指胡佳男）到处扯钱用，还不了人家的钱拿老子垫背！什么东西？！”朱清民被搞懵了，他不明白邹嘉华为何突然出尔反尔，从衣袋里摸出还没有捂热的50块钱，一头的雾水：“这不是你刚还给我的钱么？”邹嘉华眼睛瞪得像铜铃，彻底地翻了脸，一把抓逮住朱清民的衣领：“你再诬陷，老子打死你！老子什么时候找你借过钱？！”好几个工人围上来劝架：“邹师傅，你们是厂里出了名的好兄弟，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邹嘉华并不罢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正是他需要制造的场景；他要当众申明，他从来没向朱亲民借钱：“老子找你借钱结婚？胡说八道！害得老子跟刘玉婕大吵了一架！”朱清民莫名其妙地申辩：“我从来没对刘玉婕说过，你找我借钱！”邹嘉华声音更大了，巴不得全厂人都能听到：“胡佳男找宋师傅借了钱，没钱还人家，就跟宋师傅撒谎，说：我找你借了钱，而那钱是她的。因为我没有还钱，她才没有钱还宋师傅。得亏宋师傅找刘玉婕落实，不然，老子还蒙在鼓里！”到此为止，朱清民心里才有了眉目。邹嘉华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喊大叫是为了向宋师傅和自己的爱人证明；他结婚没有借钱，他从来不缺钱！面对一个爱面子的朋友、兄弟，朱清民能说什么呢？只能选择沉默！
厂休日，朱清民与胡佳男商量，请崔霞佩买帮忙沙发的事。胡佳男的好友王毓华也是省城人，与崔霞佩同寝室。胡佳男早就听王毓华说过；崔霞佩喜欢扯别人的钱用。当朱亲民告诉她，给80块钱崔霞佩帮忙买沙发时，她有些当心：“崔霞佩可靠吗？……请许师傅买家具的钱可是刚退回来。”胡佳男如此答应，朱清民也慎重起来：“崔霞佩扯钱用，王毓华是怎么知道的？”胡佳男：“她们是同学，下乡时在一个生产队，崔霞佩喜欢扯人家的钱用，是公开的秘密。”朱清民想沙发心切，还是决心试一试：“钱由你交给崔霞佩，你到她们寝室去，当着王毓华的面交给她，说明钱是朱清民请她帮忙买沙发的。”事情定下来，胡佳男按朱清民的吩咐；4月初把80块钱交给崔霞佩。5月15日之后，崔霞佩告诉朱清民：“这次广交会买沙发的人太多，嫂子找熟人下了订单10月秋交会肯定能买上。”朱清民深信无疑，并一再感谢她帮忙。9月15日过去了，崔霞佩好像忘记了这件事，朱清民又等了几天不见动静，才鼓足勇气问崔霞佩：“秋交会开幕几天了，你嫂子那里有没有消息？”崔霞佩好像早有准备，马上回答：“哎呀！我正说告诉你，这次买的单人沙发只有高档的，每一套需要120元，如你想要就补钱过去……”朱清民心想，80块钱拿走半年多，八字不见一瞥还要续钱？……崔霞佩见朱清民不吭声，立刻换了一种说法，或叫暗渡陈仓：“要不，我让嫂子把钱先退给你？……人家说了：明年春交会肯定有简易沙发卖，到时候先垫钱买，等货到了你再付钱。”听到如此说法，朱清民倒不好意思起来。明年还找人家帮忙，现在却让人家退钱是否太小气，于是故作慷慨：“退钱就没有必要了，明年还得麻烦你。”
次年春交会临近，朱清民提前提醒崔霞佩给嫂子打招呼，后者又满口答应：“你放心！嫂子已经给我来信了，这次一定全力以赴，帮你把沙发买到！”半个月一晃就过去，朱清民好像又等了一年，天天看到崔霞佩，想问又不敢问。崔霞佩照样对他有说有笑，就是不提买沙发的事情。到5月底，朱清民实在忍不住了，找崔霞佩打听：“沙发的事怎么样了？”崔霞佩感到很吃惊的样子：“我没有告诉你呀？已经买到了，但是，火车站不肯托运。你看有没有到广州的汽车，请人帮忙拉回来。不然，寄放的地方还得付租金呢！”重蹈覆辙，可笑，相同的翻版！朱清民急了，赶紧找胡佳男商量。胡佳男也正要找朱清民，王毓华告诉她：这几天崔霞佩到处找人借钱，说是：帮朱清民买了一套沙发，朱清民没给钱，她需要垫钱付给人家。听到这一消息，朱清民心都凉了，为何他总是被别人欺骗？不过，这次胡佳男有准备；前几天跟王毓华到寝室休息，无意间发现崔霞佩的床上放着一封信，是某自治区文工团寄来的。“自治区文工团，谁给崔霞佩写信？”胡佳男不经心地问。王毓华回答：“崔霞佩的嫂子，束素。”胡佳男暗地里记下来。现在，见朱清民愁眉不展，胡佳男才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给崔霞佩的嫂子写一封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清楚。如果人家已经买了，我们再想办法找汽车。如果没有买，就不麻烦她了。”信发出一周之后，束素回信了，不是给朱亲民回信，是给崔霞佩回信。崔霞佩猜想：肯定是王毓华把嫂子的地址透露给胡佳男，所以在寝室里指桑骂槐地撒泼。王毓华感觉憋屈，才找胡佳男问明情况，后者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王毓华分析道：“崔霞佩骂人时将一封信塞到了枕头下面。你要不赶过去看看，是否与你们有关？”胡佳男也顾不得违法了，跟王毓华来到寝室，从崔霞佩的枕头下面拿出信来。信封内有两张纸；一张是朱清民写给束素的信，束素把它转过来。另一张是束素写给崔霞佩的，很简单，很恼火：霞佩：突然收到朱清民同志的来信，我从来就没有听说你要帮谁买沙发，也没有收到过80块钱，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赶快回答我，我要给朱清民同志一个交待。
胡佳男拿着信反复看了三遍，才把信还原。随后，及时找朱清民商量对策。后者知道了结果，感觉更加为难；不把盖子揭开，80块钱难要回来。揭盖子，很可能影响他与林应红之间的关系。但是，当时80块钱不是小钱，经过再三考虑，朱亲民决定先找林应红把事情说清楚。为了不殃及王毓华，给束素写信的事情他没对林应红讲明。林应红听了朱亲民讲的情况，半天没吭声，朱亲民准备离开，他才开口：“这件事你不要伸张，我来处理。”朱亲民点头答应。
三天之后，林应红交给朱清民80块钱，什么话也没有说。朱清民当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与林应红之间的友谊从此画上了句号。按朱清民的为人，一直想挽回友谊，所以想找林应红谈。胡佳男认为没有必要：“林应红是维护你，还是维护自己的未婚妻？现在，他是团总支书记，若真是正派人，就不应该与你过意不去。崔霞佩的为人或她做了什么，他心里最清楚……你找他谈什么呢？”
当年秋天，朱清民在岳母家吃晚饭，崔霞佩领着一个长得白白胖胖，戴着红星帽徽和领章的军人来到胡佳男家。崔霞佩向朱清民介绍：“这是我哥哥，他来给你解释一下买沙发的事情。”朱清民站起来与崔霞佩的哥哥握手，后者道歉说：“拖了一年多，沙发没帮你买到，很对不起！”朱亲民心里想，看来崔霞佩并非善角，她是里子面子都要才把屎挑起来臭！如果，我把束素大相径庭的回信背出来，这位军哥哥会是多么尴尬？但是，为了挽回他与林应红之间的友谊，朱清民选择装傻。然而，树欲静，风不止！麻烦还在后面等着呢。
在上海买家具失败，在广州买沙发又失败，朱清民才定下心来自力更生。买材料、设计图样，事事亲力亲为。为监督制造质量，在家具制作过程中，朱亲民每天下班后就与木工一起干活。一套家具完工，朱清民也学会了做木工活。后来补做的方桌、茶几都是自己做的。家具做成上海样式，自然要选择上海油漆；虫胶漆打底，外罩硝基清漆。这种油漆制作起来相当麻烦；桌面、屉面凡是称‘看面’的地方，都需要上几十道硝基漆。每上一次漆，就得用水砂纸打磨一次，最后还要用‘沙蜡’仔细打磨，才能达到钢琴漆的效果。业余时间，朱清民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先从技术书上学习，再在小件上作试验，总结出经验后才开始在家具上做漆。自己做的油漆，虽说赶不上钢琴漆的效果，也算人见人爱。家具漆完工，离结婚的日子也不远了。以孙鹏为板样，朱清民也力求简单、不张扬。当时流行三转一响一咔嚓，即：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转，收音机响，照相机咔嚓。朱清民拥有的三转一响都是旧的，照相机倒是有一台，可它是与弟弟合伙买的，弟弟占有50%的股份。如果在胡佳男家结婚，就差房子，但房子却是最难解决的问题。若在自己家办喜事，只需重新把房间裱糊一番，简单省事。但需要胡佳男父、母亲同意。
邹嘉华与朱清民公开翻脸之后，近来在朱亲民zhu动示好的情况下，兄弟间的关系正在恢复。按邹嘉华的话说为：“得罪干了再重来！”这次邹嘉华自告奋勇充当说客，给胡佳男的父、母做思想工作；先在朱清民家结婚，有条件时再搬回胡家居住。凭邹嘉华三寸不烂之舌，最终把老俩口说服。结婚在即，请客送礼绝对不能大张旗鼓！在他们之前，S市有一对新结婚夫妇，因为拖嫁妆、请客摆酒席被抓到中山路最热闹的地段游街示众一天。朱清民那兔子胆，岂敢越雷池一步？连胡佳男的嫁妆也是他和弟弟用自行车带回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为避开闹房（一种地方习俗；亲朋好友在新婚夫妇结婚的头三天晚上，可在新房内尽情挑逗新婚夫妇，称之为三天无大小。荤话、脏话、恶作剧全都充许，新郎和新娘往往被整得狼狈不堪。）活动，小两口决定到庐山旅行结婚。大冷天为什么选择庐山？首先是为了省钱，二是冬天庐山好找住宿，更主要的是两个人对庐山有神秘感。旅行结婚回来只需给亲朋好友、同事、邻里发点糖果、香烟表示大事已办，感谢大家关心。不过，近亲或特别要好的朋友还是需要吃喜酒的。养母准备分三天请三桌自家亲戚，朱母准备请四桌亲朋好友，分两天进行。
1975年元月11日朱清民下中班，夜晚12点，他才向何师傅（班组长）请婚假。何师傅张口结舌地答应了。第二天早晨6点钟，朱清民和弟弟骑自行车来到胡家接亲。大妈和大爹躺在床上，胡佳男与父母告别，大妈一边抽泣一边交待：“引男我就交给你了，今后你要对她好一些。外出旅行要注意安全，不要玩太久，早点回来，免得我们惦记！”听到养母嘱咐，胡佳男流出了感动的眼泪，朱清民一一点头承诺。到省城的汽车票是五姨父走后门买的，早晨7点发车，8小时之后才能到达省城。为了了却胡佳男的心愿，按计划他们先去省城的姑妈家（跟大爹叫姑妈，实际上应该是胡佳男的姨妈。）一处位于省城城乡结合部，名叫‘三层楼’的地方。虽说这里属于省城，但朱清民感觉它更像《林海雪原》电影中的‘夹皮沟’。姑妈家三个孩子一男两女，胡佳男只见过儿子老大，是他下乡的那些年路过S市时见到的。下面两个妹妹胡佳男均是第一次见面，胡佳男拿出礼物分给她们。姑妈家的家境不是太好，姑爹有病没有工作，两个妹妹还在上学，唯一能干的大儿子下乡后又没能返回省城。当天晚上姑妈安排胡佳男与两个妹妹挤在一起睡，给朱清民用竹床搭起一张临时床铺，一头紧靠堂屋的大门。隔壁左右的孩子好像没什么教养，夜晚还跑过来在门缝中窥视。发现新郎官自己睡在堂屋里，便敲门挑逗。朱清民不得不冒着寒风起床开门。本想拿点糖果发给孩子们，结果打开门之后孩子们全都逃之夭夭。朱清民真有些无法容忍：新婚燕尔姑妈让自己一个人睡在堂屋里。胡佳男当然理解朱清民，同时，也懂得姑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为了不给姑妈增添太多的负担，当天晚上胡佳男就告诉姑妈：明天早晨我们就乘船去九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