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毕竟有几天不能见面，俗话说：一日不见入三秋，这话对恋爱中的人千真万确。正月初二，胡佳男早早就来到了朱清民家里，穿着朱母为她做的新衣服；一种带黑圆圈图案的深红色灯心绒罩衫，下身搭配一条深蓝色毛哔叽裤子，走起路来精神抖擞。看到她，朱清民就联想到mao主席的诗词：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朱母为她准备了莲藕猪肘汤、喜头鱼、豆饼、酥糖、香蕉等食品和水果。朱清民为她借来小说和杂志（文革中禁止发行的图书）胡佳男为讨大爹欢心，正在为他织一件毛衣，以此争取大爹的支持。在家两天，毛衣已经织了一半，可见胡佳男是以干活来打发痛苦难熬的时光。今天，她仍然带着织毛衣的针和线。她喜欢坐在朱清民身边，边织毛衣边与他聊天或听他拉琴。朱清民格外喜欢看她认真织毛衣的模样；那双会说话的丹凤眼，紧盯着她送针勾线的手指，像机械一样运动。伴随着一针一线的节奏，胡佳男的嘴巴时而不自觉地跟着抿动。朱清民直楞楞地看着她，半天没吭声，胡佳男不自在地抬起头来：“怎么不说话？”朱清民笑起来，学她把嘴巴一抿一抿地动作，胡佳男流露出讪讪的表情：“你坏！你坏！”她放下毛线和针，站起身来顺手拿起小提琴，模仿朱清民拉琴时右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抽。一时间，两个人笑憋了气。朱清民一把抢回她手中的琴，胡佳男则把拿弓的手举得老高，不让他抢。如此零距离地接触，虽然穿着棉衣，他还是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那不是护肤霜和香水的气味，是一种体香。朱清民冲动起来，就势去搂胡佳男，她则用琴弓挡住，两人在沉默中较量……。母亲在隔壁房间看书，房与房之间仅隔一层芦席，刚才还听到笑声，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朱母试探地问：“清民，你们在吗？”朱清民与胡佳男正相持不下，听到母亲叫，他吓出一身冷汗来，赶紧回答：“妈，有事吗？我们在看书呢。”母亲不经意地回答：“突然听不到声音，不知你们是否出去了。”胡佳男对朱清民做了一个鬼脸，放下琴弓重新拿起毛线和针坐下来织。朱清民爱抚的看着她，心中产生了一股自豪的感觉：她是属于我的，谁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夺走！那种因拥有而产生的自豪感，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几年之后，朱亲民得到了自己的女儿，又产生过一次同样的自豪感；这辈子也就产生过这么两次，无与伦比的自豪感。
一整天，对恋爱中的人总是感觉过得太快！晚饭后，一股依依不舍的惆怅之感越来越浓烈，恨不得把时钟抓住，眼看过了晚九点，朱清民不得不同意送胡佳男回家。他倆一路走得很慢，企图用脚步拖延时间……到达胡佳男家附近，舍不得分离，她反转来送朱清民。不知不觉又到达朱清民家附近，他再返送她。送来送去，眨眼间快到午夜12点了，朱清民当心起来：“这么晚回家，大爹不会骂你吧？”胡佳男侥幸地回答：“没过12点，还算正月初二吧？……”
胡佳男午夜才回家，大爹和养母并没有睡，为女儿他们也操碎了心。晚饭后，大爹就不断地关照养母：“不管引男今天多晚回来，都不要吵不要闹，先把年过完。过年吵架，一年到头天天都要吵架的！”养母信迷信，她也害怕不吉利，但她更当心女儿嫁给一个黑五类的后代：“过年不吵，你以为我喜欢吵？过完年，你拍屁股走人，我拿她怎么办？你做好人放她一天假，从早到晚，现在都没有回来，肯定又是到姓朱的家里去了。”大爹垂头丧气：“我把她关在家里，两天没让她出门。难道你想我用链子把她锁起来？！再说大过年的，你不想好好过，街坊邻居能不想？！无论如何，你今天也要忍一忍。等过完年，我陪你一起到厂里去找他们领导解决问题。”养母恍然大悟：“唉，这倒是个办法，上次引男车间团支部有个姓吴的和刘德琴到家里来过，说：厂里有规定，青工三年内不准谈恋爱……”老两口正策划，大爹耳灵，听到了脚步声，立刻示意养母停住。胡佳男推开房门走进来，看见爹妈靠在床上没睡下，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您们还没有睡啊？”没有人理她，自己知趣赶紧到堂屋洗漱，然后悄悄回房间关门、关灯，爬上紧挨着房门搭在窗户下的床铺（大爹在家，胡佳男就得睡这张床）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朱清民到家了吗？今夜没有暴风雨，明天能逃得过吗？她是准备好，回家有一场暴风雨的，等待她的却是沉默！与气候相仿，暴风雨之前的缺氧闷热，使人感觉更加难熬。
过完正月十五大爹又要出差，一去就是几个月，他决定走之前把女儿的事情处理好。胡佳男上班之后，老两口乘公交车到达纺织配件厂，下车转了一大圈才找到厂里来。向门卫打听好，先找到工青妇办公室，说明来意；在场的几个人对朱清民的印象蛮不错，不想泼他的冷水。碍于厂里有青工三年内不准谈恋爱的规定，干脆把老两口推给车间领导。老两口一块找到胡佳男的车间领导，许克思倒是很有同情心：一个好端端的工人阶级家庭渗进一颗老鼠屎，实在可惜！积极帮助老两口出主意：“我想从三方面着手解决问题；首先，我来找胡佳男谈话，给她施加压力，当然，我们只能用厂里的规定来约束她。二，你们到二车间找朱清民的领导，要求他们配合执行厂里的规定。三，我马上将胡佳男与张娟的班次对调，这样一来朱清民上下班时间与胡佳男完全错开，最大限度地减少他们接触的机会。剩下的工作就靠你们自己去做了，比如：厂休日、节假日控制她外出……”老两口千恩万谢许书记后，按指点来到朱清民所在的车间，找到贾书记。结果，贾书记的态度与许克思大相径庭；老两口还在说明来意，贾书记就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说朱清民与胡佳男谈恋爱，好事啊！小伙子人不错。”养母愤怒地反驳：“可他家庭出生不好！”贾书记一脸的严肃：“出生不好，道路可以选择嘛！我们正在培养他。”大爹想帮言：“厂里不是规定，青工三年内不准谈恋爱。”贾书记不以为难：“朱清民早就是师傅了。哦，胡佳男是青工，她属于三车间管，你们可以找许书记。”老两口哑口无言。正在此刻，余远大推门走进办公室，贾书记趁机给老两口介绍：“这是我们车间的余副主任，你们可以问他，朱清民表现的表现如何？”余副主任随口赞扬一番：“小朱啊，好同志！聪明勤奋、好学上进，为人谦虚、老实本分。”说完话，余副主任转向贾书记：“贾书记你出来一下，给你说点事。”贾书记站起来，对老两口说：“对不起，你们稍等，我马上回来。”余副主任和贾书记在办公室外交头接耳说了一会儿话，末了贾书记请余副主任带信：“老余，你到车间叫朱清民到办公室来一趟。”余副主任点头离开。贾书记回到办公室，对老两口说：“我让余副主任叫小朱来，有什么话你们当面说。”老两口不知这位书记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心里忐忑又不好开口问。本想依靠组织阻断女儿与朱清民交往，经贾书记连说带做，搞得老两口有些骑虎难下。大爹心想：让我们直接与朱清民谈，还找你贾书记干什么？沉默之中，朱清民推门进来。一眼看到老两口，他就慌了神；三个人默默无语等他到来，不知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贾书记开口，才帮他解了围：“胡佳男的父母亲，你不认识？”朱清民仓惶地向老两口点头：“大爹、大妈好！”老两口没理他。贾书记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胡佳男的父、母亲反映：胡佳男是青工，按厂里规定：三年内不能谈恋爱，我感谢他们给厂里提供情况啊。找你来是给你打招呼，现在，你们必须停下来，要谈也等胡佳男三年青工到期之后。现在，胡佳男不但不能与你谈恋爱，如果她与别人谈恋爱，你知道了也要及时向厂里报告。”朱清民没做声，贾书记大吼一声：“听到没有？”朱清民吓了一跳：“听到了！”养母不服气：“我女儿二十多了，还要等三年？这规定也太苛刻了！”贾书记：“刚才不是你们拿这条规定要我管吗？我一视同仁。你们说家庭出生问题，我是没法管的。胡佳男自己愿意，小朱在厂里一贯表现得很好，没有政策规定；出生不好的人和出生好的人不能结婚。”养母还想说什么，大爹已经意识到贾书记是故意刁难，站起来拉起养母与贾书记告辞。贾书记见老两口要走，立刻交待朱清民：“小朱，帮我把两位老人送到汽车站，从厂后门抄小路走近，他们肯定不识路。”朱清民赶紧承若：“好的，大爹、大妈走吧。”大爹与贾书记道别。养母本来不想让朱清民送，但想到来时转了一大圈，实在走得太累，才顺水推舟跟在朱清民后面走出厂。三人一路无言，当天气温较低，风很大，还没走到车站养母的气喘病就犯了。大爹要朱清民回去，朱清民犹豫地说：“大妈好像不太好，等车来了您们上车后我再走，放心一些。”在车站又等了15分钟，汽车才来，在朱清民的帮助下，大爹才将养母扶上汽车。
胡佳男被许书记叫到办公室时，父母亲到厂里的消息早已传到胡佳男的耳朵里。听说朱清民也被叫到车间办公室谈话，她在心里责怪父、母亲做事太绝情，从来不顾及她的感受和影响。胡佳男走进办公室，睨视了许克思一眼，后者皮笑肉不笑：“坐吧！……刚才你父母来过，反映你跟朱清民谈恋爱。上次小吴和小刘找你谈，你死不承认，现在怎么说？！”胡佳男：“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只是很谈得来，没有谈恋爱，你相信吗？”许书记对她狡辩十分恼火：“你父、母亲会诬陷你吗？不要狡辩了！原来人家给你介绍的那个现役军人有什么不好？你妈说，人家还是连级干部，比我还高一级......”胡佳男讥讽地：“那就不管我是青工，三年内不准谈恋爱了？”许书记认为她是在蔑视自己：“你？……不要执迷不悟，你是工人阶级家庭出生，如果跟朱清民结婚，政治上就玩完了！……你可以不承认与朱清民谈恋爱，我可告诉你，厂里已经发生了几起未婚先孕的事件。你小心一点，若犯在我手上，我绝不姑息，我们不搞什么留厂查看，直接开除！”胡佳男气愤之极摔门而去，耳后留下许克思的命令：“明天，你上中班，与张娟把班换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