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胡佳男的居住环境非常拥挤；床、五屉柜、箱子等塞满整个空间，并且空中、床底下、桌子下面都全部被利用。朱清民诙谐地说：空中挂满篮子，地上摆满坛子。受孙鹏裱糊房间的启发，为了讨好丈母娘，朱清民积极要求帮她裱糊房子。利用一个休息日，朱清民早早来到胡家，他负责裱糊，胡佳男帮他刷糨糊。虽说房间不大，但东西太多，需要不断地把家具和坛坛罐罐移过来，挪过去，从早8点到晚8点累得筋疲力尽。可是，大妈高兴——房间裱糊得又白又亮。在大杂院内，算是鹤立鸡群了。
正当胡佳男和朱清民沉浸在幸福的爱河之中，一场人祸又从天而降；养母有一个弟弟，在S市港装大队当支部书记，胡佳男叫他么舅爷。得知外甥女谈了男朋友，当支部书记同志出于政治敏锐，立马托人到纺织配件厂打听朱清民的政治面貌。听说对方家庭出生不好，便心急火燎地赶到胡佳男家里，告诫养母说：“老姐啊！我们的家族祖祖辈辈都是码头工人，引男找什么人不好，偏找个破脑壳。今后填表，在主要社会关系一栏，我这当书记的舅舅都说不起话啊！”么舅爷是养母家族中唯一的当了官的人，他的话在养母心中就是真理！当晚胡佳男下中班回家，虽然夜空早已万籁俱寂，养母却没有睡觉，坐在床缘等胡佳男回来。养母可没那么好的修养和耐性，必须在今晚斩断胡佳男的情缘。绝不充许胡佳男把这个孽种带到胡家来！胡佳男推门进屋，破天荒地看到养母还没有睡，关切地问：“妈您怎么还没有睡？”养母没好气地说：“你做的好事，带回一个孽种，我能睡得着？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小朱家庭出生不好？是不是他有意瞒着你？”胡佳男立刻产生了大祸临头的感觉：“妈，明天再说行不行？您不睡，人家隔壁左右的还要睡。”养母气急败坏：“我就是要今天说，你怕别人听见，你就不做！么舅爷今晚来过，他把朱清民的家庭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你若不与他一刀两断，么舅爷也不会认我们了！”养母一边说话，一边伤心地哭起来。大杂院里的房间是用木板隔的，本来就不隔音，加上夜深人静，如此吵闹不亚于用扩音器播放自家的隐私。上次为‘军哥’的事，养母也是不管不顾，没完没了，没日没夜地闹腾，弄得满城风雨。朱清民来到胡家，才安静下来不到两个月，胡佳男心灵的创伤还没有痊愈，养母又开始闹腾。而且完全丧失理智，把本属于少女的隐私也张扬出去，胡佳男又气又急：“朱清民没有骗我，全厂人都知道他家庭出生不好，但出生不好道路可以选择，这是党的政策！么舅爷当书记，连政策都不懂？他要与我断绝来往，断就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养母声音更大：“你这个不孝的东西，隔根纱到底差！为了一个孽种连么舅爷都不要了？！”吵闹之后，养母动起手来……，直到凌晨四点多钟闹得筋疲力尽，才倒在床上，哭声逐渐变成鼾声。胡佳男困极了，迷糊中她梦见朱清民来家里挑水，养母却要拿扁担打他，即刻从噩梦中惊醒。听见养母打呼噜，才拿被子帮她盖上，然后，想刚才做的梦。胡佳男意识到，趁养母没醒得赶快到朱清民家去一趟，告诉他不要到家里来挑水……。出发前要梳洗一下，梳头时梳下一大团头发，那是养母打她时揪下来的，难怪头皮一直发麻。扎好辫子，用湿毛巾擦过脸，才悄悄地打开房门溜出去，轻轻将房门扣上。她知道不到十点钟，养母不会醒来。
朱清民还在睡梦中，胡佳男敲门的响声把他吵醒：“谁？”“我。”胡佳男小声回答。“稍等。”朱清民一边回答，一边套上一条长裤，才去开门。看见胡佳男一脸的疲惫，一种不祥之兆即刻涌上心头：“这么早？出什么事了？”胡佳男没有进房间，她当心影响朱清民的弟弟睡觉。朱清民站在她对面：“你气色很不好，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憋了一夜的羞辱、委屈还有伤害，见到朱清民后变成泣不成声，唏嘘不已。在他的开导下，她才讲述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朱清民先是内疚，如果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家庭出生，她不可能受到如此大的伤害！接下来是退却：因自己而起，只要自己放弃，胡佳男就能重新回到从前。她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要跟随自己受苦受难。现在，磨难仅仅来自于家庭，今后，磨难可能来自于社会，压力会更大。当朱清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胡佳男，胡佳男悻悻地说：“没有想到你如此不堪一击，为了我们的未来，半年多来我忍受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昨晚这一夜，妈又是打又是骂，逼得我想死，但一想到你，我就决心坚持再坚持！只要我们两人一条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想到你选择逃避！”胡佳男深情的表述，让朱清民十分感动，他迟疑地用手抹了一把她脸上的泪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怕你受委屈。从小到大我是在人们的鄙视中长大的，再多一次白眼我无所谓……。”胡佳男一头扎进朱清民怀里，伤心地哭起来，是为朱清民刚才的话所感动？还是为自己受到的委屈或得到的爱或两者皆有之？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朱清民和胡佳男的恋情又转入地下活动，既又要瞒住厂里，又要瞒住家庭。但家庭是瞒不住的，除非她同意；养母托媒人重新介绍对象。否则，只要她在业余时间外出，养母就会阻拦或刨根问底，甚至跟踪追击。有一天，胡佳男上中班，从家中溜出来见朱清民，被养母悄悄跟踪。朱清民的家位于小巷子里，进去要转几道弯，养母当心跟踪被发现，距离拉得远了一点，结果跟丢了。胡佳男丝毫没有发现养母跟踪，约朱清民出去办事，20分钟后两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出门，走到朱清民天天挑水的小巷子，突然，胡佳男大惊失色：“妈…..？”急速回头，撒腿就跑。朱清民也看到了大妈，好在那天有大北风，大妈迎风赶路，低着头，所以没看见他们。看来她是在这条巷子里来回找，企图找到朱清民的家。她曾对胡佳男说过：“我要闹到朱家去，让他们家的左邻右舍都知道，朱清民gou引我女儿，我要让他的母亲丢人现眼！”胡佳男和朱清民向相反的方向跑了一大圈，累了也不敢回家，当心养母已经找到家里或正在那里闹腾。找到一个避风处，俩人才站下来商量，胡佳男说：“我还是先回去，若妈找不到你的家，回去肯定会发火。如果她回去了，看到我在家里干活，火就会小一些，到时我还可以数落她。”与胡佳男分开，朱清民很无奈。一个人往回走，在家附近没听到什么动静，才提心吊胆往里走。苦恋中的一对男女，总算躲过一劫。胡佳男在养母严厉的看管下为了苟且偷安，只能尽量减少与朱清民约会的时间或次数。
腊月中旬临近春节，S市一连几天又是风又是雨，国人辛苦了一年，好像就是为了春节这几天过上幸福的生活。不管是红五类还是黑五类，在生活水平上当时悬殊不会太大，物资按计划供应，大家都是平等的。终于等到天空放晴，在家里闷得太久的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办年货。俗话说得好，是祸躲不脱；朱清民上中班，起床后见天气不错决定出去走走。信步来到中山路，过了鲁艺街南口行人明显增多。朱清民选择了南边的人行道，南边有东晒比较暖和。街上已经有了几分节日的气氛；副食品商店、粮店、肉食蛋禽商店的门前排起了长长的购物队伍。朱清民左顾右盼一直往东行，在S市最高的老天宝大楼前，意外地被大妈逮住。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抓住了朱清民，就开始喊街：“大家都来看啊！他是个骗子！他欺骗我的女儿……”朱清民被突如其来的横祸搞懵了，连连乞求：“大妈！大妈！您听我说，这是在大街上，我们到偏僻一点的地方说话行吗？”养母哪里肯听：“我就是要在这里说，我要让全市人都知到你欺骗了我的女儿。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休想离开！”不知到养母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她揪住朱清民喉咙处的衣领（他不敢反抗，害怕弄伤她，毕竟她是胡佳男的养母！）三下五去二，养母把他从人行道拎到马路中间。霎那间，过路的行人里三层外三层像看狗熊一样，把中山路主干道围得水泄不通。此刻，朱清民巴不得地上生出一个洞来，他好钻进去！……他无法辩驳，面对一个失去理智，不讲道理的人说什么也没有用。众人见朱清民一副学生模样，脸色苍白语无伦次，有些不相信他是骗子。人群中有个干部模样的中年妇女走上前来解围，含笑对养母说：“你先把手放下，有话好说。他怎么欺骗了你的女儿？”养母得理不让人的样子：“他家庭出生不好，有意瞒着我女儿跟他谈朋友。我女儿原来是很听话的，现在被他迷惑了！”中年妇女转向朱清民：“她女儿知道你家庭出生不好吗？”朱清民点头：“知道。”妇女又问：“她不让你与她女儿谈朋友，你不同意？”朱清民答非所问，但却答出了问题的关键：“我现在没有再去她们家。”中年妇女又转向养母：“他没有到你们家里去了，你还要求他做什么？”养母不依不饶：“他若真是同意和女儿断绝关系……即便女儿去他家，他也应该把她赶走。”哈哈……哈，围观者哄笑。中年妇女也在笑：“你只有权利约束自己的女儿，没有权利要求别人赶你女儿走。”中年妇女还说：“如果他继续到你家去，你可以赶他走。但是，你女儿愿意去找他，你要求他赶你女儿走，没道理！……再说，出生不好，道路可以选择是不是？”围观者中有几个人跟着打抱不平，养母没想到自己倒成了众矢之的……。中年妇女把好人做到底，她要围观的人们让出一条路来，让朱清民离开。朱清民看了一眼大妈，感觉她很狼狈，于是叫了一声：“大妈，这里风太大，您赶快回去吧！”转身给中年妇女鞠躬道谢，狼狈地挤出人群，迅速穿小巷回家。
春节前两天大爹回家了，家中发生的事情老头子完全不知道。他长期住在山区，为公司采购山货土特产。打电话要到县城邮政局，而且还只能打给公司。写信得一个多星期才能收到，养母是文盲，天天与胡佳男吵闹，她也不愿意要胡佳男给她读信或写信。大爹回到家中，不论养母如何告状、诉苦，房间焕然一新大爹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他对母女二人约法三章：“我难得回家一次，马上要过年了，现在，谁都不要说不高兴的事，一切等过完年再说。引男，过年休息你不要到处跑，就在家里陪我几天。”胡佳男着急地争取：“休息四天我都呆在家里吗？同学都不能在一起玩玩？”养母抢过话头：“一共才休息四天，你就呆不住了？初一、初二你去给两个舅爷拜年，让他们开导开导你。”胡佳男气愤地说：“要拜年您自己去，我不用谁来开导我！”养母正要开口回击，被大爹拦住：“都不要说了，初二你可以去见同学，其它时候在家里陪我！”
春节放假的前一天，胡佳男找到朱清民，告诉他大爹回家了，以及大爹对春节假期所作的安排。按此安排他俩只有初二能在一起。朱清民表示满足：能有一天在一起就有盼头。他不想在节日期间，让胡佳男为他承受更大的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