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朱母下班回家,朱清民向母亲介绍胡佳男。母亲十分配合,笑盈盈的对胡佳男说:“你是第二次来我们家吧?头一次来我们不相识,你站在门口讲了一会儿话就走了。今天别慌了走,已是吃饭的时间,我这就去做,很快的。”边说边拿围裙系在腰上。虽然胡佳男感觉朱母和蔼可亲,但毕竟不熟悉,便谢绝道:“我说完话就走,别麻烦您了。”母亲真心诚意留客:“别客气,我简单做几个菜,他弟弟上中班就我们三个人吃,饭一会儿就好。”胡佳男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祝福:上帝保佑,我遇到了一个干练慈祥的婆婆……。见胡佳男陷入沉思,朱清民重找话题:“今天,你还住小鲍家?”胡佳男没直接回答,心里充满矛盾:“我害怕面对我妈,如果让她单独呆几天,你说她会消气吗?”朱清民也拿不定主意:“我不了解你妈,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承受能力和处事方法也不一样。就怕你躲的时间越长她越烦,矛盾越大……,这样吧,吃完晚饭我送你回家,如果她还闹你先警告她,她继续闹,你再走!”胡佳男没做声,眼泪情不自禁地流出来……。“清民,叫小胡一起来吃饭。”母亲对着房间喊。胡佳男迟疑地看着朱清民,摇头说:“你去吃吧,我不想……”朱清民劝阻道:“那不行!人是铁,饭是钢。既然明确了关系,今后我得对你的负责任。”一股暖流在胡佳男的心中升起,不过,她还是不好意思:“我真不想吃……再说刚认识你妈,就留下来吃饭多尴尬。”朱清民坦率地说:“不想吃是假,主要是尴尬吧?没关系,母亲是很有爱心的人,你马上就能感受到!”胡佳男不好继续坚持,硬着头皮跟在朱清民后边走出房间。一张很旧的小餐桌上,摆好了三菜一汤;红烧田鸡、鸡蛋炒胡椒、清炒小白菜和一碗西红柿鸡蛋汤,简单清淡。主食是粥和煎饼。朱母解释说:“我看小胡脸色不太好,猜想是生病了。生病就没有胃口,所以熬粥煎饼。清民,今天主随客便,你没有米饭吃了。”“我吃什么都行!”朱清民一边高兴地与母亲答话,一边拉胡佳男坐在自己身边。什么叫缘分?这就是缘分!胡佳男先是不想吃,可母亲刚好做了几个她喜欢吃的菜,而且喝粥爽口,饼也煎得很香。也许是一天没吃东西饥肠辘辘,也许是和谐的气氛让胡佳男放松下来开了胃口,胡佳男吃完一碗粥后还添了小半碗。
吃过晚饭,等天黑下来朱清民才用自行车把胡佳男送回家。到达胡家附近,朱亲民鼓励她进屋,并告诉她:“我就站在附近听动静。20分钟后没有听到大的声音,再离开……。”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朱清民与胡佳男像地下工作者一样,谈恋爱既要瞒住养母,还要瞒住厂领导。
光阴是箭日月如梭,1971年9月中旬长期驻外的养父回公司报账,顺便在家里呆几天。胡佳男从小就叫他‘大爹’,虽说不是亲生女,但他是她的亲舅舅,与养母的自私和冷漠不同,大爹对胡佳男关爱得多。大爹回家时,胡佳男在厂里上班,养母先向大爹告了状。与养母不一样;对婚姻大事,大爹倒想听听胡佳男自己的意见。女儿下班回家,大爹单独找她问话,在大爹面前胡佳男顾虑很少,甚至想趁机把自己与朱清民的关系说出来。当大爹问她: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她狡黠地回答:“我对您说实话,您得保证答应我!”大爹严肃地说:“婚姻大事,虽说我们不能包办,但我们总得了解情况,我决不能连人都没有看到就答应你!”胡佳男立刻后悔,没有与朱清民商量就莽撞地走出这一步,但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哪有能收回的?现在,即使她不肯说出子丑寅卯来,大爹也知道女儿心里已经有人了。胡佳男立刻壮了壮胆子,稳住大爹:“您先不着急,我得想个适当的方法让您见到他,如果您感觉不合适,我可以听您的,但是,现在您什么也不要对妈讲。”虽说大爹明白;女儿说的话像‘缓兵计’但却无可奈何。他可不愿意刚回到家里,一家人就吵得鸡犬不灵,只好选择默认。
两天后,胡佳男买了三张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京剧票,把票交给朱清民:“大爹回公司报账,过几天就走,我想借此机会把老爹争取过来。你下班后把两张戏票送到我家去,他们谁都不认识你,你只说是我请你帮忙买的票,票买好就直接送过来了。”“还有一张票给谁呢?”朱清民问。“给你妈啊!等老人家先见面,你妈那形象一看就是大好人,大爹看了准放心。”朱清民遵令,下班后硬着头皮把戏票送往胡佳男家。骑车来到大杂院,看见一个瘦高个子花白头发的老头在门外扫地,看上去有点像苏联电影中的高尔基。根据胡佳男的描述,他想‘大爹’应该就是这人。朱清民推车上前,礼貌地与老人打招呼:“您好,请问胡佳男是住这儿吗?”老人停下扫帚抬起头来,看着朱清民回答:“是住这儿,但她现在不在家,你找她有事?”朱清民不敢正视老人的眼睛,急忙从衣袋里掏出两张戏票:“她请我帮忙买两张《智取威虎山》的戏票,说是给父母亲看,我刚拿到票就送过来了。”老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住朱清民:“我就是他父亲。”听口音他不是本地人,朱清民心想,同时把票递过去:“哦,太巧了,一来就碰到您,票是今天的,晚上7点半钟开演。”《智取威虎山》有武打场面,大爹喜欢看,他接过戏票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朱清民,眼神中流露出高兴的神色:“谢谢你!要不要进屋坐一会喝口水?”朱清民浑身不自在,巴不得马上离开:“今天就不进去,您忙完事晚上还要去看戏……再见!”老人伸出手来与他握手:“再见,我就不送你了。”其实,他还是用目光送了朱清民,直到自行车拐弯。他在心里赞赏女儿有眼光,如果女儿真是选这个男孩当女婿,不管老太婆态度如何,他举双手赞成!按照和女儿的约定,他暂时没有把刚才发生的事对正在烧火做饭的老太婆讲,只告诉她:“佳男请人买了两张京剧票送过来,吃完饭我们去看戏。”养母莫名其妙:“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的?”大爹含笑回答:“就刚才。”养母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而且完全没有心计,人家逗逗她就笑,人家挑拨她就闹,说话办事只看表面现象,没有一点婉转,总是直来直去:“女伢子还是对你好,我天天安置她吃喝,她从来没有给我买过戏票。”大爹揶揄道:“你老把她当小孩子,开口就骂,动手就打,她能给你买戏票?”
朱清民回到家里,胡佳男正在帮他烧火做饭(朱亲民已经将开大门的秘密告诉过胡佳男)令他又惊喜又感动。没等他开口,胡佳男先说话了:“你去我家送票,我便到菜场买菜,先把饭做好,你妈回家就能吃上,免得耽误晚上看戏。”“你想得很周到,我来给你当下手。”朱清民感激地说。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朱清民与胡佳男一块干活,不但不累还十分愉快,谈笑之中一顿丰盛的晚餐就做好了。母亲回家看到现成的菜饭自然高兴,当然,她更高兴的是自己的儿子有了女朋友。胡佳男的到来给朱清民和他的家增添了不少温馨,今天仅仅是开始。
吃过晚饭,母亲赶忙洗漱整理了一下,才高高兴兴去看戏。朱清民收拾完碗筷,约胡佳男出去溜一圈。临走前给弟弟留言:弟弟:妈去看戏,饭菜留在锅里,若嫌凉就热了再吃。写完留言,两个人一道走出来,迎来左邻右舍好奇的目光,让他们感觉既幸福又羞愧。胡佳男稍稍加快脚步,并突然提出一个问题掩饰窘迫:“三位老人坐在一起看戏,能感觉出什么来吗?”朱清民没想这么多,经她一提倒当心起来:“我妈立刻就会发现,一般她会很矜持,不会得罪你父母亲吧?”胡佳男猜测说:“我妈是想不到的,大爹可能会发现,但也只能是怀疑,你妈再矜持不知者不为过,大爹会理解的。”
为了躲避厂里的同事,朱亲民和胡佳男穿小巷上大堤,天色越来越暗,安全感越来越强。两个人并肩齐步慢悠悠地走,天南地北地聊,时间过得很快。一会儿功夫就9点钟了。胡佳男提醒说:“我得在他们看完戏之前到家。不然,妈又会要我交待,到哪里去了。”朱清民依依不舍:“我送你到巷子口总可以吧?”
胡佳男回到家里,没过多长时间,父母亲就看完戏回来。刚看完戏,妈还很高兴的样子,大爹迫不及待地把胡佳男叫到室外,小声问:“今天送票的男孩是你说的那个人吗?”胡佳男心有余悸地点头肯定,大爹接着追问:“那……坐在我们旁边的就是他的母亲了?”这次胡佳男没作任何反应,她紧张地看着大爹等候下文。“我看那男孩还不错,他母亲看起来是有文化的人。回来的路上我已经给你妈简单地讲过,因当心她闹,我告诉她仅仅是我个人的猜测。”“妈怎么说?”胡佳男急切地问。“这次回家,我听她说了很多,无非是要求男方结婚后能和我们一起生活。她担心的是养老,如果那孩子愿意住我们家,她不会不同意。”胡佳男若有所思:朱清民是大儿子,如果在胡家结婚,他母亲会不会有想法?这事原来没有考虑,也不一定说得通,胡佳男再次陷入沉思。
送别胡佳男朱清民回到家里,弟弟回家吃过饭又出去了。先找出一本书来看,翻了几页看不进去,第六感官告诉他:今晚上是关键,未来的发展是好是坏就看今晚。正苦思冥想,母亲回来了,朱亲民急忙起身迎出房间:“您回来了。”母亲随手拉过一把凳子坐下,责怪地问:“坐在我旁边的是不是小胡的父母亲?”朱清民含笑回答:“您怎么猜到的?”“你们搞得我很尴尬!我是先去的坐在里边,他们坐下后我不方便出来。她父亲老观察我,如果不是进出不方便,我就起身走了……还不是为了你,我如坐针毡,根本没心思看戏。”母亲继续抱怨,朱清民并不在乎:“对不起……你对他们印象如何?”母亲如实地说:“感觉两老不是那种刁滑之人,关键是你应该让我有心理准备,也好给人家打个招呼。”朱清民:“他们连我都不认识,更不知道你是谁,打什么招呼。”母亲道:“她父母跟我一样被蒙在鼓里?为什么这么做?”朱清民把胡佳男安排送票,安排三人一起看戏的经过讲了一遍,并强调:“我与小胡能否继续保持关系,成败就看今天夜里。”母亲恍然大悟,安慰起儿子来:“也难为你了!你也不必太担心,也许人家不在意‘家庭出生’”朱清民:“据我所知,早在去年人家就给胡佳男介绍了一个现行军人,还是连级干部。她母亲死活要她嫁给那人,就是因为人家肯做上门女婿。如果她们家不在意‘家庭出生’要我做上门女婿怎么办?”母亲犹豫而疑惑地问:“小胡为何不要军人要你?现在,他们结束没有啊?”朱清民:“什么叫结束?根本就没有开始!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我。”母亲听到这句话,似呼下定了决心:“只要她真心喜欢你,上门就上门吧,谁叫你‘家庭出生’不好呢?”朱清民:“那也不行啊,您太孤单了!”母亲嗫嚅道:“我还有你弟弟,人家只有胡佳男一个女儿。只要你好,做工人阶级家庭的上门女婿与我彻底划清界线,将来还能争取政治上的进步。”朱清民反对说:“妈,划清什么界限?!我绝不会放弃您!我从来不图虚名,今后也不会!”
夜已深,劳碌了一天的人们相继进入梦乡。朱清民躺在床上,聆听着窗外蟋蟀时断时续窃窃私语,又是一个无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