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正月初一在春秋河碰到王筱琳和周军之后,朱清民又想起张娟对他说过的话,看来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后悔当时对张娟有些过,一直想找机会弥补,苦于张娟与他上对班,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有一天,朱清民上中班,晚饭后发现张娟还在机床上干活,马上走过去打招呼:“今天怎么还没下班?”“哦,对班的小胡今晚上有事,跟我换了个班。”张娟很谨慎地回答。从上次多嘴,朱清民拂袖而去,她一直对他采取近而远之的态度。“明天你还得赶早班,起得来吗?”朱清民与她套近乎,表示关心。“没有办法,谁家里没有特殊情况?”张娟继续应付。朱清民讨好地:“你很善解人意,乐于助人!”张娟的肤色偏黑,听到朱清民的奉承话,脸还是红了:“哪里,不被人误解就不错了!”这话明显是针对朱清民,后者也因势利导:“那天是我不够冷静,我一直想找机会……今天就是来道歉的。”听到一句道歉,张娟的鼻子上渗出许多汗珠来,连忙阻止:“道歉不敢当!那天也怪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接下来他们之间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张娟还有意提到市里即将举行文艺汇演:“听说市里马上举办文艺汇演,肯定是一票难求。”朱清民立刻承若:“市袜厂请我帮忙拉小提琴,就是为这次汇演。到时候,如果我能弄到票,一定帮你弄一张。你住哪里?有票我给你送过去。”张娟很高兴,很感激:“谢谢!我住的地方离你们同学佟大川的家不远,站在他的家门口就能看到我住的屋。”“你怎么知道佟大川是我的同学?”朱清民诧异地问。张娟又一次脸红:“有一天你在他家玩,我看到过你。”“哦……。”处于礼貌,朱清民不好继续追问。
第二天朱清民还上中班,近一段时间试制小组的活不是很多,余远大也没有给他安排其它活,晚上九点钟事情就做完了。造反派从‘造反大楼’撤离后邹嘉华就搬回自己家里住,三兄弟的关系一如既往。工作之余,朱清民想找邹大哥聊天,信步来到三车间。邹嘉华在铣床上干活,与张娟开对班的胡佳男正有说有笑地站在他旁边。朱清民走过去与他们打招呼:“嗨,谈什么呀这么高兴?”胡佳男与张娟身材差不多高,但皮肤比张娟好,两根小辫子从耳后垂下来,大脑门、丹凤眼、宽鼻梁,说话做事风风火火,显得很能干的样子。宣传队成立之初,朱清民就认识她,但没有与她讲过话,她没在宣传队呆几天就回车间上班了。印象中,无论是跳舞还是唱歌她都能凑合,但看得出她态度敷衍,说是跳舞的人妖艳邪法。不看朱清民爱好音乐,对于跳舞他倒是与胡佳男有同感,之所以没有与她说话,是因为她总是表现出一副优越感很强的样子,朱清民认为那是因为她出身于工人阶级家庭的缘故。今天朱清民诚心找邹嘉华聊天,不得不走上前去主动与她搭讪,目的自然是把她赶走。出于礼貌,她很知趣,随便应付几句之后便找借口离开了。看她走远,朱清民才对邹嘉华说:“你好像跟她很讲得来?别忘了厂里有规定:青工三年不准谈恋爱!”邹嘉华哈哈大笑:“瞎说什么,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不过,她很能干,毛衣织得很好,不但会买东西,还很会还价。刚才她正在讲:早晨江南的农民挑了一担鸡蛋在二码头卖,农民伯伯喊6分半钱一个,她还6分人家不卖,她依他6分半,选了10个给了6角5分钱,然后要求添一个,农民伯伯高兴地答应了,要她自己拿。’你来时她正在讲故事我听。”朱清民不过是说一句诙谐调侃的话,引来邹嘉华一大堆解释,倒让他认起真来:“说正经的,近来你很少跟我们联系,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凭邹嘉华那三寸不烂之舌,朱清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还不知谁瞒谁呢?你现在是大忙人啊,又是mao泽东思想宣传队,又是大批判专栏,还有机床试制小组,好像还与王筱琳……,你生活太充实了,我那敢去打搅你?!”邹嘉华一串连珠炮似的反攻,搞得朱清民狼狈不堪,完全失去招架之力:“……挖苦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言难尽……。”见朱清民尴尬,邹嘉华立刻转变了说话的方式:“我也是说笑话,咱们三人是有好长时间没在一起玩了,有时间邀叶震一起到我家去。近段时间,我在父亲房间对面的堂屋里隔出一间房来,一个人住很安逸。”“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我们帮忙?”朱清民遗憾地问。“有你干的活。我准备筑三合土地平,到时候你帮忙在杨冰厂里拖两车煤渣,石灰头子和水泥我来准备。等哪天休息,咱们再叫几个人把地平筑了。”邹嘉华神采奕奕地讲述着自己的计划。“没有问题,何时需要提前通知我。”朱清民信誓旦旦。
一周之后的一天夜晚,朱清民约叶震一道去邹嘉华家。邹家的房子位于中山东路,坐南朝北,窄长共有三重,临街的一重门面房是两层楼,楼上有两间房,靠东边的一小间约12平方米,原来是邹嘉华住。二哥复员回家结婚,邹嘉华把房子让给了二哥,才搬出来与朱清民同住。第二、三重一边是天井或堂屋,一边是房间,邹嘉华的父母住在第三重。大哥没有结婚与父母住同一间房,中间有床铺和蚊帐将一间长方形的房屋隔成前后两间,有单独的房门出入。三重房子全都‘改造’交公,留下私有产权的只剩两间,楼上12平的一间和父母住的这一间。旧社会有这么大的房屋,按说也算资本家,但就因为是军属,划成分时才给他们定了个‘小商’。邹嘉华新隔的一间房,紧对父母亲的房门,只有10平方米。前天休息,朱清民、叶震等人已经帮他把地平筑好,要等干透后才能住人。
朱清民和叶震到达邹嘉华家,天已经黑了。还没有走进第三重,朱清民就开始叫:“邹嘉华!”没听到回应,叶震又叫了一声,只见邹母慌慌张张地从大哥的房间里迎出来:“是你们啊?屋里坐!嘉华刚出去了。”虽说要他们屋里坐,邹母却不让路,还显得有些局促。叶震带头往大哥房里闯,朱清民跟进。房间的中央吊着一盏白炽电灯,泛着昏暗的黄光。室内空无一人,就在叶震和朱清民轻轻踏进房间的一瞬间,听到了女孩子轻微的笑声,蚊帐背后的煤油灯又突然熄灭。邹妈跟在后面进屋,叶震比兔子还精,故意为难:“约好了今天晚上一起出去玩,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他怎么可以自己出去呢?我们不走了,就坐在这里等他回来。”说完自己找椅子坐下来,邹母无奈,忙着倒茶敬烟。一支烟抽完,三个人都没有话说。朱清民坐不住了,对叶震说:“不等了,今天他要不回来,你还等一夜?”邹母急忙起身送客:“那就……对不住你们了,等嘉华回来我一定转告。”从邹嘉华屋里出来,叶震十分肯定地对朱清民说:“他就在蚊帐背后,咱们今天不走看他怎么办,不就是谈恋爱吗?连我们两个都隐瞒?太不够意思!”朱清民:“你怎么知道他谈恋爱,谁给介绍的?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叶震:“不管她是谁,明天上班,我们就审问他!”
第二天,没等他们俩审问,邹嘉华就主动找朱清民承认:“昨天晚上我在家里,因为她第一次来我家,不好意思见你们,所以我没出来接待。”朱清民好奇地问:“就是惹你烦恼了几年的那女孩?”邹嘉华摇了摇头,慎重地说:“此事我考虑了很久……,我的情况你也知道,这几年我受了不小挫折,可她对我还是忠心耿耿一如既往,经过与家里人商量,最后做出决定是前几天的事,这一辈子就她了……刘玉婕。”结果出乎朱清民的意料,刘玉婕喜欢邹嘉华他是知道的,但那是在她受伤之前。现在,刘玉婕已经失去了……邹嘉华准备娶她,朱清民一方面为刘玉婕高兴,同时,还感觉邹嘉华变得高大起来:“你决定娶刘玉婕?她是个好人,你也是好人!你们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