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翌日,天气晴朗,霞光普照大地。近几天全厂职工都忙于搬迁,正常的作息时间全被打乱。为尽快与王筱琳取得联系,朱清民早早就来到厂里打电话。王筱琳像似等在电话那头,电话刚接通,双方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你好!朱清民……,听出来了……,现在有空吗?我们见见面……,好,中山公园可以吗?……好,南大门见。朱清民放下电话,在车间找到叶震告诉他有事出去一趟,便匆匆离厂赶往中山公园南大门。他们几乎同时到达,朱清民看见她,心跳还是加快,尴尬得手足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王筱琳身穿一件白底蓝格花布罩衫,黑色直筒裤,阳光下十分醒目。可能是赶路的原因,那满堆微笑的莲子脸显得白里透红,若隐若现的羞涩表现在双目之中。
两年多不见,女大18变,变得比原来更加成熟,以致朱清民看到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经过一番波折,感觉互相之间对‘再回首’都十分珍惜。朱清民慌慌张张的样子,让王筱琳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赶得太急了吧?”“你不一样吗?”朱清民忐忑地回答,又以商榷的口吻:“咱们去纪念碑?……那里比较清静。”王筱琳没有吭声,点头表示同意。
贯彻执行‘1。31’、‘2。5指示以来’人们已经习惯兢兢业业上班、开会、学习,平时到公园来玩的人很少。曲径通幽处,两个人默默并肩漫步在林**上,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朱清民总感觉自己在梦中:“我们真能重新开始?”王筱琳又是点头。
“何时改变主意?”
“从到你们厂讨说法之后。”
“原因呢?”
“我明白了一切。”
“原来不明白?”
“我们都很傻!”
“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弄明白。”
“你会明白的!”
“为什么相隔两年多才……?”
“一言难尽,今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我当心你母亲不同意。”
“不用急,我来做工作。”
一段开场白,语言简洁,态度坦率诚恳。或因为是上班时间溜出来约会,两个人都心有余悸,或因为两年多之后180度大转弯,心理上还没适应过来……她还是我苦苦思恋的那个王筱琳吗?与两年前相比,朱清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天真无暇变成了谨慎成熟,他还需更多地了解她。对话一直是朱清min主动:“贯彻‘1。31’、‘2。5’指示之后,你们厂每天下班也政治学习吗?”朱清民换了一个话题,王筱琳有些抱怨:“每天下班后都要学习,休息日上午还要学习半天,恐怕全国都一样!”是啊!上班、开会学习;开会学习、上班;没完没了地打疲劳战,就是为了阶级斗争,为了突出政治!不过,朱清民早已麻木:“我们厂也是,休息日下午学习半天……今后我们见面可没有那么容易,得提前约时间!”王筱琳快速地看了朱清民一眼:“今天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几天我们搬新厂,工人两头跑,领导管不过来,我属特殊情况,溜号!”朱清民一边回答一边计算:“下次见面……你说个时间。”王筱琳不置可否地笑道:“现在搞运动,开会学习时间很难把握,你们厂又搬远了……,有时间我联系你!”朱清民认真地回答:“我也会想办法与你联系!不着急,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狭义相对论说速度增快时间变慢,两心相印是否时间会变快呢?两个多小时他们一直不停地走,兴高采烈地谈笑,时间一溜而过。“你累不累?要不我们去找点东西吃?或去我家做点吃的。”朱清民建议说。王筱琳考虑了一瞬回答:“下次吧,今天下午还要上班,直接回厂还能赶上开饭时间。”朱清民:“行,我听你的!”虽然‘再回首’的第一次约会,很多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讲透,为了下午上班和开会学习,约会必须结束。为避开熟人,王筱琳提出:先走一步,马上回单位上班。朱清min意犹未尽,随处找到一张靠椅坐下来,刚才与王筱琳的交谈一幕一幕重新呈现在眼前,他好像发现有一个节点;王筱琳在刻意回避某个问题……,一种不祥之兆在脑海中若隐若现。
在叶震的记忆中,自从徐芳智到厂里来找过朱清民之后,后者就魂不守舍。而且好长时间没有约他一起玩,猜想朱清民一定有事瞒住他。一天,余远大拿来几颗螺栓,要求朱清民马上把它切短。朱清民把工件放到三爪卡盘上夹紧,还没把卡盘扳手拿下来就开了车。随着‘呯’的一声响,卡盘扳手擦过朱清民的头发飞出去,在他身后的水泥地上砸出一个坑来,这惊险的一幕被叶震看见,他快速走过来心有余悸地说:“太危险了!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朱清民被吓得脸色惨白,幸亏手提操作杆时是弯着腰,不然,至少打成脑震荡。叶震见朱清民不吭声,试探地说:“工厂搬家之后,有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玩,你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今天晚上有空吗?到我家里去……”朱清民点头答应。
吃过晚饭,朱清民早早来到叶震家。叶家正准备吃晚饭,不大的房间里充满各种菜肴的香味。叶母看见朱清民走进来,客气地说:“来得正好,坐下来一起吃。”朱清民礼貌地说:“谢谢!刚吃过,您们请,我到院子里看看,腊梅绽蕾了吧?”叶母是个很有风趣的人,朱清民无话找话,她也顺着竿子爬:“看你急的,最早也得12月下旬或元月初。你要喜欢到时候给你剪几枝带回去,插在花瓶里可开好些天,满屋子香。”朱清民连忙道谢:“那我就先谢您了!”说完正转身往院子里去,忽然看见桌上放的小提琴,顺手带上。叶震家的院子比房子大得多,庭院里种有月季、腊梅、无花果、石榴、葡萄等观赏植物和果树。深秋时节,花草开始凋谢,树枝或藤蔓上的绿叶被秋风扫荡所剩无几,与夏天的满院翠绿鲜花盛开相比,今天,庭院显得冷清萧条。腊梅树下,朱清民抬头扫过一眼满园残秋,只有腊梅落叶是为了迎来花枝俏。他十分喜欢mao主席的这首诗词‘咏梅’,特别是最后两句‘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其寓意很符合朱清民低调做人,不图名利的处事哲学。给满园苍凉加把火,他托起手中的小提琴,一曲‘梅花三弄’欢快的旋即刻在庭院内起伏回荡。
孙鹏是纺织配件厂的木模工,年满25岁,别看人年轻在纺配厂已经很有威望,人们亲热地称呼他:“孙大个子!”革命年代,时兴工农兵走上舞台,他曾经参加过市专业剧团演出,在话剧《年青的一代》中与本市颇有名气的专业演员配合演B脚。一年多的演出活动结束,孙鹏回厂上班,碰上徐书记策划在厂里成立mao泽东思想宣传队。作为文艺骨干,徐书记安排他和吴世德共同抓宣传队筹建工作,还要求他们在1971年元旦节和春节拿出一台像样的节目。时间紧迫,几天来,孙鹏一直为宣传队的人选操心。傍晚,孙鹏与未婚妻柳军在朋友家吃过晚饭,回家时路经叶震家,院子里断断续续传出小提琴的优美旋律。孙鹏拽住柳军,站下来静听,问:“琴拉得如何?”“还可以,你想干什么?”柳军不解地看着孙鹏。“这里住的应该是我们厂的一位同事,但是,从来没听说他会拉小提琴。厂宣传队乐队差人,我想看看是谁在拉琴。”孙鹏一边与柳军说话,一边向虚掩着的院子门走过去。孙鹏与柳军是演戏时认识的,当时,柳军还是在校学生,对文艺的爱好与追求给他们营造了亲密触合的机会。后来,柳军下乡,孙鹏才正式与她确立恋爱关系。某三线建设工厂大型国企到农村招工,柳军第一批被录取。但是工作单位不在本市,这次回来是与孙鹏谈婚论嫁。柳军站在原地,孙鹏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门前,用手轻轻抵了一下,让门开得更大些,探头向里望;腊梅树下朱清民正全神贯注地演奏,自我陶醉在琴声中。孙鹏知道朱清民是纺校分来的学生,对他不了解就没再往院子里走。厂宣传队马上就要开展活动,演员已经配齐,乐队还差人,意外地发现一个拉小提琴的,孙鹏决定将他收编。
叶震吃完饭来到院子里请朱清民进屋坐,朱清民憋了一肚子话,感觉屋里人多说话不方便,提议说:“若你没有别的事情,干脆去我家吧,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叶震无所谓:“没事,那就去你家……。”当天晚上,朱清民将与王筱琳‘再回首’的经过告诉叶震,并尊求他的意见。两人说来说去,探讨了半天都没得出个结果来。叶震也累了,打算告辞。推说自己也没有经验,不能瞎说八道。
第二天上午,孙鹏直接找到朱清民,开门见山:“你小提琴拉得不错,想不想参加厂里的mao泽东思想宣传队?”朱清民感觉很突然:“你听过我拉琴?”孙鹏:“前两天,路过叶震家听到你拉琴,感觉不错。厂宣传队正在物色人员,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我就推荐了你。现在,马上就要脱产集中开展活动,但肯定会占用一些业余时间,如果你没意见,这事就定下来了。”朱清民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没等孙鹏把话说完,就满口答应:“好事啊!我能有什么意见?”
当天下午,厂政工陈科长通知余远大:工厂成立mao泽东思想宣传队,需要脱产排练节目,需要抽调朱清民等5人参加,请你支持。刚分来的青工脱产排节目,余远大没有意见。只有朱清民是生产骨干,生产以外的活动余远大很少派他参加,包括防汛修堤、筑路等公益劳动。调朱清民脱产排节目,余远大满腹牢骚。但是,mao泽东思想宣传队用人是政治需要,他不敢违抗,便推说朱清民本人不会同意。为此,陈科长向他转达了朱清民本人的意见,余远大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