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北京之行并不顺利，杨冰和朱清民半夜来到省城火车站，次日开往北京的车票已经售完。两人来回在车站内外转悠，还偷偷潜入站台内，终于打听到一列即将开往北京的货运列车。那是一列蒸汽机车，在火车锅炉间他们恳求司炉的师傅：“我们帮你加煤烧锅炉，你带我们上北京。”好话说了几箩筐，师傅就是不同意，并把他们赶下车。当他们再次来到售票处，有人买到郑州的慢车票（无座）。朱清民和杨冰商量：“我们可以先坐到郑州，总算是往北走。”杨冰也同意，按老办法买了两张距离最近的火车票。
早晨7点上车，慢车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到达郑州。出站的人不少，两个人迅速观察形势，确立逃票方案；一人走一个通道，从递票给检票员验票，到对方确认至少需要两秒钟，抓紧这两秒钟拼命往外挤，千万不能停留。等检票员看清楚时，我们早淹没在出站的人群之中了。就这样杨冰走一条通道，先朱清民一步检票，验票员刚接过票，杨冰就被‘挤出’出站口。朱清民走另一条通道，稍后效仿杨冰也被‘挤出’了站口。此刻，杨冰所在通道的检票员还没有发现车票是坐过站的，只是大声喊杨冰：“把你的票拿走！” 鬼死神差，杨冰竟然站住了，还转过头来取票。验票员这才发现是一张过站的火车票，立刻叫人逮住杨冰。朱清民被‘挤出’站一溜烟地消失在人群中。在出站口对面约50米的地方有一片小树林，朱清民趁黑暗钻进去，站在树丛中眼看杨冰被几个手持大刀长矛的造反派抓进站却不知如何是好；进站去找杨冰，无疑人家多抓一个逃票人。不去找杨冰，万一人家把他送上一列南下的火车，遣送回家，剩下自己一个人如何是好？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朱清民感到绝望时，惊喜地发现杨冰被一个戴红色袖章持大刀的人送出来。虽然隔得比较远，但他还是清楚地看见那个人与杨冰握手告别。杨冰出站后不知朱清民的去向，站在出站口的聚光灯下四处张望。朱清民快步从小树林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像似迎接久别重逢的亲人：“杨冰！我在这里！他们怎么会把你送出来的？！”杨冰微笑着，等朱清民站定后才开始讲述：“出发前一天，找哈中华给我开了一张到北京的证明。哈中华你应该认识，也是咱一中的高中毕业生，现在是我们厂的造反派头头。没想到这张证明帮了我的忙。我被带进去之后，看到都是拿大刀长矛的造反派，就亮出证明。他们看过证明，认为造反派都是自家人，去北京应该支持。后来还问了一些我们省或老家的革命形势，我捡知道的讲，再后来的事你都看到了。”
惊喜之余两人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但是，那个年代半夜三更哪有吃的卖。站内、站外转了一圈，在偏僻一点的地方惊喜地发现一辆马车，车上装满新鲜的大雪梨。他俩走过去选了两个最大的交给卖梨的老汉称重，老汉笑着说：“不用称，给一毛钱拿走吧。”朱清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毛钱？买这么大两个梨？这在S市可能是天方夜谭！饥不择食，付完钱朱清民拿着梨就咬了一大口，感觉又脆又甜。遇到好事，他不由自主地想到王筱琳；如果她一起来，看见这么便宜的梨，一定又惊又喜……。杨冰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说：“真甜，这么大的梨还一点不老！”吃完梨，周边场地上陆续来了几个摆面盆提水壶的小贩，招乎他们洗脸，每人一毛钱。看到那用得发黑的毛巾和脏兮兮的面盆，朱清民差点没吐出来，哪里还会用它洗脸。两人绕开小贩的吆喝直奔火车站售票处。早晨7点半有一趟开往北京的快车，只售安阳以远的车票。经过简单商量，他俩决定就买到安阳。这趟列车的环境比昨天那趟列车好一些，并有座位，只是过了安阳车站就开始抽查车票。虽然心情忐忑，但运气不错，一直没有抽查到他俩名下。晚饭之后，当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列车到达清风店，车刚停稳从车厢两头就上来了一个班的解放军战士，为首的班长走到车厢中间，请人让出一个座位，站上去大声对全车厢的乘客说：“我们是8400部队，奉zhou总理和jiang qing 同志的命令前来阻止上京人员，现在请有票或没有票的上京人员全部接收检查！”与此同时，站在车厢两头的解放军开始逐个询问查看每一个人，持有北京或北京以远的工作证、学生证或证明的人才可以继续乘车，持南方各种证明的人无论有票无票一律下车。朱清民和杨冰没有等到人家检查，便自觉地站起来往外走，本节车厢有十来个人下车。解放军从这趟列车上一共截留了一百多号人，他们被带到附近农村的一所大院子里，解放军给每个人安排了床位，要求他们早点休息，明天免费送他们乘返程列车。
朱清民、杨冰与两个来自重庆柴油机厂的人住在一个房间，睡在同一张炕上。几天的旅途疲劳，让朱清民很快进入梦乡。当他被一阵吵杂的声音吵醒，杨冰还睡得正香！朱清民发现睡在身边的两个重庆人不见了，立即起床走到窗户前往外看；一个在水池旁站着刷牙满嘴糊着牙膏泡沫的解放军战士，正在吆喝一个翻院墙外逃的男子：“站住，不要跑！”朱清民马上意识到翻墙逃跑的就是睡在自己旁边的那两个人。为什么解放军只喊“站住”不跑出去追他们呢？朱清民决定先到院子里溜一圈，看个究竟。院墙比较矮，墙外四周全是包谷地，长得比院墙还高。青纱帐！就是电影中冀中平原打游击的地方。难怪解放军不出去追人，进了青纱帐哪里还找得到人？接下来的事让朱清民看到了希望；有两个女生向院子大门走过去，哨兵大声问：“干什么去？”女生回答：“上厕所。”哨兵：“厕所，出门后向右拐。”原来院子里没有厕所，朱清民喜上眉梢，只要能出去上厕所就有办法逃走！他急忙回到室内叫醒杨冰：“赶快起来，重庆的两个刚才翻墙逃跑了，解放军没追他们。”杨冰一跃而起，发现同床睡觉的人不见了，迫不急待地说：“还等什么？赶快翻墙去！”朱清民摇了摇头：“现在去翻墙，解放军已经有准备，肯定被抓住。”“那怎么办，等他们把我们送回去？”杨冰着急起来。朱清民把两个女生外出上厕所的情况和周围的环境对杨冰讲了一遍，分析说：“哨兵肯定没有看到她们背包，才相信她们是去厕所。我们把衣服全穿在身上，把空挂包背在衣服里面，他就看不出我们带了行李……”朱清民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讲完。杨冰催促说：“那就赶快，等会儿大家都起了床，都去上厕所，就谁也走不成了。”说时迟那时快，他俩迅速穿戴完毕来到院子里，故意东张西望装着找厕所的样子向大门走过去，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噗嗵噗嗵地乱跳。“你们要干什么？”哨兵问。“请问哪里有厕所？”杨冰普通话说得好，抢先回答。“出门向右拐，走30米就有厕所。”哨兵回答。杨冰大声说：“谢谢！”两人赶紧出门向右拐，没走30米就钻进了高粱地。哨兵不放心不声不响地跟出来，看见两个人往包谷地里钻，立刻大声喊：“小鬼，站住！站住！”但杨冰和朱清民已经钻进了青纱帐。两个人开怀大笑：“哈，哈，哈！青纱帐，从电影中学来的！”
进入青纱帐人是逃脱了，可是，完全没有方向感，他俩在青纱帐内转了二三十分钟，仍然不知哪边是北，真后悔出门时没带指南针。正在为难之际，杨冰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回头示意朱清民不要弄出声音来。不一会，朱清民就听到有人说话，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他俩赶紧蹲下来等说话人走近。来者共有四人两男两女，定眼看，男人正是重庆柴油机厂翻墙逃跑的那两个，女的是在他俩之前出来找厕所的人。杨冰和朱清民突然站起来，把来者吓了一大跳。定下神来，男A操四川话问：“你们怎么也逃出来了？” 杨冰用四川口音调侃：“难道就只允许你们逃出来？”接着问：“你们不是走了好长时间，怎么才走到这里？”男B：“我们走了错方向，碰到她们才往回走。”杨冰转向两位女士：“两位女士识路，从哪里来？”女A：“我们是第二次逃跑，第一次被解放军抓住之后，我们逃进了青纱帐，可是一天都没有找到方向，结果又被解放军抓回来。第一次逃跑虽然没有成功，但我们侦察清楚；顺着高压电线，我们的前方是北，后方是南……。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是郑州的，她是西安的，我们都是学生。”两个女生在清风店与解放军周旋了几天，基本掌握了军哥的活动规律。女B：“我们只能沿高压电线一直往北走，不能出青纱帐，大路上到处都是解放军，看见城市扮的人就查问。昨天我们逃出来后在高粱地里转了一天，刚走出青纱帐就碰上解放军，用马车把我们拉回接待站。”突然碰到几个上北京的人，朱清民既高兴又当心：“我们一起走吧，人多力量大！可是不出青纱帐，肚子饿了怎么办？”女生A：“那就得碰运气！不过，现在我们人多，买东西吃时可以轮流放哨，看见解放军就发信号钻青纱帐。”
团结就是力量，6个人互相关心互相协作，他们不单是钻青纱帐，还找机会拦汽车，爬马车一段路接一段路慢慢向北挺进。当天中午就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在京广铁道上有一间扳道岔人住的小屋，进屋讨水喝，扳道岔的工人给解放军打了电话，幸亏解放军的交通工具是马车，他们才能及时发现，并赶紧逃跑……。从青纱帐相遇到北京告别，六个人共同生活了一天半时间，晚上还在包谷地里过了一夜。北方农村，9月份的深夜都比较凉，朱清民把衣服裹得更紧些还是冷得睡不着，干脆站起来走动相对暖和。不远处西安的女学生也在原地转圈热身，勾起了他对王筱琳的思念……。第二天早晨，六个人一道走出青纱帐买早点，油饼刚刚拿到手，蛋花糊汤还没来得及喝，解放军就驾着马车赶过来。幸亏有人放哨，马车还在老远就被他们发现，赶紧通知大家撤进青纱帐……。手中拿着油饼刚吃完，就发现京石国道上有一辆装载稻草的拖拉机，正悠哉游哉地向北开。六个人急忙从青纱帐中跑出来拦截，驾车的司机不但不停车，还加大了油门。经过多次拦车他们已经炼就出一身飞车的本事，‘欺负’拖拉机更是不在话下。4个男生把背包往拖拉机上一甩，意味着孤注一掷。重庆的两个，人大力不亏先爬上车，杨冰和朱清民紧随其后。眼看离拖拉机只差一两步距离，就是没法超前一步，顿时，朱清民明白这一两步是永远也赶不上去的，且相持时间不会太长；机器铆足了劲，人的体力却有限，弥补的办法是拼命向前一扑，抓住墙板爬上车。这需要勇气！如果扑空，会摔得鼻青脸肿甚至更严重。朱清民选择了‘扑’上去，他赢了，杨冰也赢了。两个女学生离拖拉机越来越远，上了车的人给司机说好话：“师傅帮忙停一下，还有两个女生没有上来，可她们的行李已经甩在车上，你把她们丢下了，她们到哪里去找行李呢？”可能是男人天生就会关怀女人，听说两个女生没上来司机的态度明显转变，含笑说：“你们不是会飞车吗？要她们飞呀！”“师傅她们是两个女学生，两天没有吃东西，跑不动了。”重庆男A求情道。随着‘吱’的一声杀车声，拖拉机在马路当中停稳。“谢谢师傅！”四个人同时发出感谢，四个人同时转身对两位女生大声喊：“快跑！”…… 北方人朴实，等两位女生上车后，司机站起来告诉他们：“我的车只到良乡，你们是到北京吧？”
“是到北京，谢谢你，到了良乡我们再想办法。”
“你们赶快用稻草把自己盖上。解放军看到了不会放你们走的。”
“解放军为什么要阻拦我们进北京？”
“不是要过国庆节了吗？每年都这样，国庆节前控制北京流动人口。”
“哦，原来是这样，好，我们马上用稻草盖好。”
“那就委屈你们了，刚才不是我不带你们，是解放军给我们打过招呼：不准带南方人进京。如果他们发现我带人，我的麻烦就大了！”司机亲眼看着每个人盖好稻草才发动拖拉机。朱清民躺在稻草下面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拖拉机摇摇晃晃不一会就昏昏糊糊…… 一夜未眠，此刻6个人都睡着了。等他们醒来，拖拉机已经到达良乡，6个人各自提着自己的背包下车。司机正在和几个当地人说话，看见他们下了车，招呼他们过去：“你们先休息一会，我要给发动机水箱加水。刚才接到通知：这车还要到丰台运一批货回来，顺便再带你们一程。但这车只能到丰台，不能进北京市区，不过，到了丰台就有公交车到市中心了。”这可是个意外的惊喜，想到即将到达祖国的首都北京，6个人喜笑颜开，抢着帮助司机给发动机加水。朱清民用轱辘从深井中打起一桶水来，他早就渴死了，舀起一瓢水来就喝，感觉清凉甘醇，一口气把一瓢水喝完。其他人也抢着喝水，还拿出毛巾来打湿了搽脸，两天没洗漱，洗完脸立刻感觉心旷神怡。出发前6个人按原来的位置躺好，重新用稻草把自己盖上。从良乡到丰台一路顺利，分别时，6个人千恩万谢感激司机同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