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早上8点整来到厂里,胡亮先到车间陪袁处长检查出口设备。说是检查,实际上也就是看看外表。对于看惯了大厂产品外观质量的袁处长,S市纺机的产品在他看来完全不能上档次,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但是,他又没有办法否定,因为检查质量,只能根据产品质量标准和检测数据说话。对产品外观,标准规定是原则性的、抽象的、没有量化指标只能凭感觉。对即将发运的四台设备,袁处长只能按自己心中的感觉提意见或建议,希望在钉箱之前得到解决。朱清民在一旁作记录,胡亮则一根接一根地抽烟。10点半钟,检查工作结束,袁处长又交代胡亮:随机携带安装工具、易损件,包括:楔铁、电缆线,电器备件如:接触器、继电器等。另外,还有大米、方便面、常用药品等,多多益善。最后,袁处长告诉胡亮:“我准备马上去省城,乘下午的飞机回北京,现在,先回宾馆收拾行李。设备存在的问题,一定要抓紧解决,不能把问题带到国外去!……”胡亮一边承若,一边对袁处长说:“您先回宾馆休息,中午我们过来陪您吃饭、为您饯行。”袁处长阻止道:“你们把好产品质量关,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和帮助!吃饭、饯行可以免了。”胡亮尴尬地应付……。
送走袁处长,胡亮急忙赶到王筱琳办公室。把派人去非洲安装调试的经过从头到尾给王筱琳讲了一遍,并请她拿注意。王筱琳属于旁观者,对派谁去非洲,她不以为然:“去非洲安装调试是很艰苦的,既然范平安想去,你就让他去好了。”听她这么说,胡亮心中一喜,总算成全了范平安!但他心里还是不够踏实,想进一步把事情做稳拴牢,索性把苦衷道明:“可是吴世德不同意。”这句话让王筱琳谨慎起来:“哦,他为什么不同意?”胡亮后悔自己多话,但是,已经不可挽回,只好打马虎眼:“关系复杂,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他明的是说,出口非洲的四种产品,技术上朱清民比范平安更可靠……”王筱琳紧逼一句:“你认为呢?”胡亮不好说假话:“……当然是朱清民。”王筱琳狡黠地:“你想迁就范平安?”胡亮遮掩道:“他逼得我没办法……也不是,朱清民也不太愿意去。”王筱琳:“我看还是从工作出发考虑问题!现在,可不能有什么闪失!一年到头没有给职工发工资,我们还指望收回这笔设备款安抚职工。”听王筱琳如此一说,胡亮更加不知所措。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范平安已经坐在里面等他。看见他走进来,便单刀直入地问:“派我去非洲的事落实没有?”胡亮一直不愿意让范平安感觉自己不讲情义,不肯帮忙,更不愿意让范平安说自己胆小怕事,不敢承担责任。他把希望寄托在吴世德松口或朱清民也像范平安一样采取当仁不让的态度。但是,正如朱清民自己所说:他看重友谊。昨天晚上,胡亮要朱清民给吴世德做工作,结果让他很失望。今天早晨一觉醒来,突然想到;把球踢给王筱琳,刚才,球又没能踢进去。此刻,他对不断给自己施压的范平安产生了反感:“我已经作了很多工作,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么办,就能办到的!”范平安感到希望越来越渺茫,情绪更加激动:“朱清民能去,为什么我不能去?我比他差吗?!”胡亮本是温吞水,蛮横地逼他回答不相干的问题,倒引起他的反感:“他从来没有要求去,昨天晚上他还在帮你给吴世德做……”没等他把话说完,范平安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不相信!……既然他有那么大度,你就更不应该为难!”范平安丢下这句话,便怒气冲冲地离去。
胡亮与王筱琳的办公室大不一样;空荡荡的办公室内,没有任何装饰。桌上、地上落满了灰尘、烟蒂和随地吐痰后用脚擦过的痕迹。看过的报纸和杂志随手扔在沙发、茶几或办公桌上,给人杂乱无章、得过且过的感觉。胡亮在沙发上坐下来,点燃一支烟,让烟草的芳香沁入他的肺腑。在吞烟吐雾中,他闭目思量;自己能够到马来西亚安装调试,得益于范平安暗箱操作。min主选举厂长时,范平安又全力以赴,力挺自己当厂长……。现在,人家向自己提那么一点要求,也不算过分,不就是得罪吴世德吗?还没有让你为朋友两胁插刀!他突然睁开眼睛,将夹在指间的烟头送到嘴唇上,叼起来狠狠地吸了一口,再将它吐到地上用脚踩灭。毅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电话机,拿起听筒拨通了朱清民办公室的电话:“喂,朱工吗?胡亮,你真的不想去非洲?”朱清民有些厌烦:“我已经说过多次,我不愿意与范平安争斗!我看重友谊!”胡亮:“那我就马上给袁处长打招呼换人了?!”朱清民坚决地:“不要迂腐了,赶快换吧!范平安敌视我的眼神,已经让我受不了了!”挂断电话,胡亮立刻赶往厂销售科。他要带范平安一起到宾馆找袁处长,请求换人。这是他第一次亲口告诉范平安:“朱清民看重你和他的友谊,他从来不想与你争斗,你误会他了。”范平安:“在北京怎么会报他的名字?”胡亮不得不把北京的实际情况讲给范平安听。“回厂后你还一直瞒着我?!”范平安听过胡亮的讲述,仍然将信将疑。“你拜托的事,我没为你办成,很难启齿。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谈,但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耽误了。”胡亮遗憾地回答。稍后,又接着说:“好了,现在我已经决定。我们一起去宾馆与袁处长告别,顺便请求换人。”
胡亮和范平安来到宾馆,袁处长正在收拾行李。他把已经装好的行李箱从床上拿下来,请胡亮和范平安坐,并抓紧时间,再三交待:“非洲那边条件有限,你们要将自己用的工具带齐,电缆线多带一些,机器发运前都要装到箱子里去。另外,多买一些大米、方便面、咸菜之类的食品或自己常用的药品放在包装箱内一块运走。所有食品,到非洲后我们将集中使用,值多少钱按发票报销。出国护照你们得赶快办,办好护照快递寄给我们,集中办签证。时间有限,你们一定得抓紧……”胡亮一一承若,并将一份准备好的土特产送给袁处长,然后,不失时机地推荐范平安:“袁处长您这次来去匆匆,我们也没能好好招待您,还请您包涵。范平安即将要跟您去非洲,还希望得到您的指导和帮助……”袁处长好像被蜜蜂蜇了一下,质疑地问:“什么……你说范平安?不对吧,上报名单上好像没有看到范平安?!……”袁处长此行,仅仅是为了检查机器质量,顺便交代随机包装需要带的工具和食品。派谁去非洲安装调试不归他管,所以他也不问。胡亮一直不主动提派人的问题,其实,就是想拖到临别之际,没有充裕的时间考虑,误导袁处长,造成‘答应’的既成事实。没想到老同志记忆力这么好,胡亮不得不实话实说:“上报名单中是没有他,不过,最近朱工身体不太好,所以,我们打算换范平安同志去。”袁处长推却说:“换人的事不归我管,你们得给朱总打招呼才行。不过,非洲的环境艰苦,工作条件差,你们四种设备就派一个人,三个月时间安装调试很紧张哦。你们可要考虑好,不管派谁去,必须对这四种设备的电器控制、机械结构十分熟悉,对突发性问题有独特的分析或处理能力。到了那边,各厂干各厂的活,时间都很紧张,没有人能够帮你们。”范平安:“我们去非洲,不是指导安装调试吗?再说这么大的设备一个人也不可能安装,您说是不是?”袁处长:“指导安装是官场上的话,实际上全靠自己动手干。当然,那么大的机器一个人搬也搬不动,肯定会派人帮忙!不过,派来的人主要是劳动力,而且语言不通,也就是帮你们抬一抬挪一挪,别指望他们能够解决什么问题。”话说到这个份上,胡亮又开始犹豫了;对范平安终归没有像对朱清民那么放心,而且老袁也不能决定换人。稍后,胡亮提出请袁处长出去吃饭。袁处长看了看手表,谢绝道:“时间不早了,还得到省城乘飞机,我对你们省城的路不熟悉,吃饭太耽误时间,还是早点走好!我准备了点心,路上饿了可以凑合吃一点。”换人的目的没有达到,既然人家不愿意吃饭,胡亮也囊中羞涩,便借坡下驴:“恭敬不如从令,既然您赶时间我们也不勉强了。”说完起身与袁处长握手告别。从宾馆出来,胡亮嗫嚅地对范平安说:“北京的朱总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不过,即使人家同意换人,这四种设备你就真胸有成竹?”袁处长的话一直在范平安脑子里回响;当了多年的检验科副科长,多与零部件制造质量打交道,很少接触整机装配。直到考虑调销售科工作,才开始深入车间观察学习各种整机的结构、性能、标准和技术参数。特别是OPEN机和CUT机在全厂推行谁卖谁提成的政策后,为了能够深入浅出与用户交流、谈判,他曾下苦功跟随工人安装调试,与朱清民交流,钻研技术上的难题,掌握了这两种设备的关键技术。但是,对其它设备他还没来得及作细致研究,平时在车间看了不少,融会贯通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所以,他才想到非洲去赌一把。不过,技术上的事很难说,有时隔着一张纸,就是捅不破!人们说:百看不如一做。毕竟安装其它设备的实践经验少!如果开始厂里就派他去,即使出了问题也没有关系。现在,是自己争着要去,出了问题就另当别论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决定放弃,但他得让胡亮感觉欠了他一个人情:“既然北京的朱总不是那么好说话……我也不想再为难你了。不过,这件事说到底是你没有尽力;你是厂长,怎么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我可以不去,但是,不等于心服口服……”胡亮听他说放弃,简直想朝南天门磕头:“你真放弃?……唉,这就对了,今后还有机会的!”范平安的火气又上来了:“别自欺欺人了!我哪里还有机会?厂都成这样了!”胡亮:“那……你到底去,还是不去?你放弃了,我得马上通知朱清民办护照。不要等我通知别人后,你又反悔!”范平安不耐烦地回答:“你通知他吧,我不反悔了,你就说是我想通了,主动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