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有人说话,时间过得快,出租车不一会儿就到达了北京棉纺厂。单总早已作安排好工人,做现场演示。谢先生看过演示,又单独向工人打听了一些关于CUT机的使用情况。从棉纺厂出来时,谢先生的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乘出租车回展览馆的路上,谢先生试探地问:“如果我买两台CUT机,你能够亲自到马来西亚安装调试吗?”此刻,合同未签,价格还没定下来,朱清民马上联想到;对方会不会以此为条件,要求降价?再则,自己刚刚回国,马上又出去,范平安还一次没出去过,既然是好朋友就应该互相关照。经过几秒钟快速思索,朱清民谢绝道:“安装调试一般由厂里统一安排,不一定派我。但是,您放心,肯定会派最优秀的人去。”稍后,又接着说:“等会到我们展台上,管销售的范先生,人很好也很负责任。国内许多地方安装调试他都去过,您先私下找他谈谈,我再助您一臂之力。”虽然,谢先生有些扫性,但凭他对中国企业的了解,他明白朱清民说的是实话。回到展览馆,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吴世德对谢先生说:“不好意思,现在只有吃快餐凑合一顿了……。”谢先生无所谓:“没关系的,节约时间!吃完饭我们马上谈合同。”盒饭已经买来了,朱清民突然感觉肚子痛,赶快去厕所。结果是一趟接一趟,没完没了。并伴随恶心呕吐,根本吃不下东西。吴世德发现他病了,派人送他回招待所休息,朱清民不得不与谢先生告别。
回到招待所,开始还想挺过去;出差拉肚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吴世德同他到上海出差就遇到过,害得吴天不亮就爬起来,满街帮他买药。此后,朱清民出差一定会带上黄连素。可是,那一天他超量吃了几次黄连素都不管用,自己感觉人快要虚脱。傍晚,在同事的帮助下去医院检查,诊断为:中毒性痢疾。北京的医院一般先用口服药,不打针不输液,三两天内根本不可能恢复。拉肚子拉得人离不开马桶,拉得人站不起来。这是朱清民记忆中最厉害的一次拉肚子了。后面的几天展览,自然不能参加。直到离开北京时,都没有完全康复。买火车票时,还专门要了最近厕所的下铺。人在病中,特别是出差在外生病,神精十分脆弱,同行的几个人都在帮助他;吴世德和范平安半夜送他去医院,郑萍、张丽华帮他洗衣、熬粥。这些关心都是人家主动的自愿的,让朱清民深切地感受到同事之间的友爱、真诚和温暖。
回厂上班之后,朱清民把谢先生要求派人;到马来西亚安装调试的消息告诉范平安,让他主动找谢先生联系。其实,范平安也早有打算;国外发来的联系函、邀请函全部通过传真机。胡亮是厂办主任,纺机厂唯一的一台传真机,就在胡亮办公室。只要封住胡亮的嘴,派人出国的事情就可能暗箱操作。胡亮还是电工,电器控制则是自己的弱项,若能够与胡亮一起去马来西亚,那就等于把这件事情提前摆平了。经过一番缜密地思考,范平安悄悄地将自己的打算给胡亮讲了。对胡亮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自然是求之不得。他需要做的仅仅是取得马厂长的认可,凭他的职位和与马厂长的私人关系,答应两个不用花钱的人出国安装调试,还不易如反掌?1996年底,范平安和胡亮如愿以偿——赴马来西亚安装调试。正是因为范平安做得天衣无缝,才激起了吴世德对私自幕后操作的极大反感。
胡亮的唯唯喏喏,与吴世德铁了心的反对,将朱清民逼到一个十分宭迫、十分无奈的境地。直到纺织机械集团派人到S市纺机厂检查出口设备,胡亮都没有找范平安开诚布公地谈。这张纸,最后被吴世德捅破;集团派人来厂里验收设备,吴世德和朱清民要事先做好迎检准备。范平安亲自签订了这单合同,跟踪负责更是情理之中。在装配车间,吴世德围绕四种即将发运的产品,指指点点提出了很多问题。车间主任则根据提出的问题,指挥工人随时改正。吴世德突兀提起一捆放在地上,准备随机发运的电缆线,对站在机器对面的朱清民大声说:“清民啊,这台机器上的电缆线,我给你放在这个箱子里。你记好了,免得到了非洲要用找不到!”朱清民明白,吴世德是醉翁之意不在于酒,等于当场宣布:这次到非洲安装调试,非朱清民莫属。与此同时,站在机器侧面的范平安,刚才还面带微笑,瞬间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意外、失落、怨恨皆有之。他敌视朱清民一眼之后,转身匆匆离开现场。等他走出车间,朱清民紧跟着追上去:“范平安,等等我!”范平安连头都没有回:“我还有事,无须解释!”朱清民早料到捅破这层纸自己会十分尴尬,没料到范平安会如此绝情!朱清民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无所适从。十年的友谊,无话不谈的朋友,难道就如此不堪一击?他感到委屈、失望和无可奈何。吃中午饭时,朱清民碰到胡亮,见面就问:“范平安找过你吗?”胡亮并不直接回答,反问道:“他怎么知道的,你打算怎么办?”朱清民愤然地:“他怎知道的,他没给你说?我打算怎么办,在北京我不就告诉你了吗?”胡亮:“可是,吴世德不同意!”朱清民:“可是,你是厂长!”胡亮一时语塞,稍后,又表现出力不从心地样子:“名单已经报上去了,想改也没那么容易。等北京的袁处长来了,我找机会跟他谈谈,看他怎么说。”
袁处长是纺织机械集团委派,赴西非尼亚美安装队队长。按集团要求,设备发运前,他要亲自到各设备生产厂家检查产品质量。S市纺机厂是他的最后一站。袁队长下午13点飞省城,然后转大巴到S市。胡亮有意安排吴世德、朱清民和范平安接站。自己与王筱琳等厂级领导在餐馆等候。接到胡亮的电话时,朱清民已经在家里吃过晚饭,他表示:“非洲我不去,晚饭我已吃过了,陪客就不用我了吧?”胡亮并不依:“去不去非洲,现在我也决定不了。人家来检查质量,属于技术方面的工作,你不出面说不过去吧?”朱清民:“不是有吴世德陪同吗?”胡亮:“他肯定去,但是,不能代替你!”
汽车晚点,傍晚7点钟天已黑下来。朱清民到达汽车站时,范平安已经站在出口等候。朱清民走上前去无话找话,又像似给他解释:“我已经吃过饭,胡亮非要我来……”范平安冷漠地:“我也一样。”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数秒钟内朱清民找不到适当的话说。在范平安准备走开时,朱清民总算找到一句自己认为比较合适的话:“你找吴世德谈谈吧,我怕热,从来就没想去非洲。”范平安:“我也不想去!”说完话,扔下朱清民就走。朱清民正难堪,吴世德从黑暗中冒出来,走近车站出口。朱清民心情不好,说话有些生硬:“看吧,我把朋友得罪了,你们高兴了?!”吴世德打着哈哈:“你怕得罪他,就不怕得罪我?我可是为了工作!”听到如此回答,朱清民还真被搞懵了;吴世德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十分钟后,袁处长坐的大巴终于到站。吴世德率先迎上去打招呼,范平安接过袁处长手中的旅行箱,四人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餐馆。
餐馆内,王筱琳与袁处长握手寒暄。胡亮把朱清民拉到一边,附耳道:“你真不想去非洲?”朱清民:“我从来不说违心话。”胡亮像似松了一口气:“那好,你帮忙做做吴世德的工作。刚才范平安已经把我逼得无路可走,他说:‘非洲,我这次去定了!去也得去,不能去也得去!’……”朱清民疑惑地:“刚才?……刚才他不是跟我们在一块吗?”胡亮哀叹道:“接袁处长之前,他一直缠着我,我算服了他!……吃完饭还有一个活动,贺思平请客喝茶。你一起过去,找机会做做吴世德的思想工作。”在此之前,朱清民一直认为胡亮机敏、圆滑、诡计多端,没想到他还是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人。一厂之长,请人喝茶的钱都没有,还要找贺思平揩油,朱清民不知这样当厂长是何滋味:“喝茶还要贺思平买单?”胡亮无奈地说:“纺机厂的账上根本没有钱!吃饭也是他买单。”已经到这份上,一餐客饭还要私人买单,朱清民感觉憋屈!更懂得;单是不会白买的,不知道又要牺牲多少国家或集体的利益才能赏还。本来他已经吃过晚饭,如果不是胡亮交给他‘新任务’胡佳男一个人在家里,他早该溜回家陪老婆。
‘一品香’茶楼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是纺机厂的一位销售员开的。选在这里喝茶,不是因为它有多么丰富的文化特色,纯属于贺思平照顾哥儿兄弟们做生意。说是茶楼,其实就是在30多平米的店堂内搭起了一层假楼,进门就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一行六人被迎宾小姐带上二楼包间,吴世德问小姐:“洗手间在那里?”迎宾小姐指了一楼:“下楼往后走。”吴世德找洗手间,朱清民抓住机会跟上去。吴世德推门进去,朱清民紧跟其后。但卫生间内只能容纳一个人,后者不得不退出来。吴世德方便完毕,开门往外走,被朱清民拦住:“哎,刚才在饭桌上听袁处长讲了吧,非洲的气温高达50 摄氏度,你知道我怕热,行行好,让范平安去吧!”吴世德本来是笑嘻嘻的,一下子就拉下脸来:“我是为了工作!你怕得罪他,就不怕得罪我?你不去我去,也轮不到他!不要再说这事了!”吴世德的声音相当大,是故意让楼上的人听见。朱清民锤头丧气,跟在吴的屁股后头上楼。入座后,再也没说一句话。好在陪客的人多嘴杂,初次与袁处长见面心中各怀不同的目的。没给机会袁处长,将朱清民与他去非洲的事联系在一起。直到晚上11点多钟,袁处长提出回宾馆休息,大家才一起下楼。走出茶楼,夜已深,行人寥寥无几,街道显得格外宽阔、冷清、深沉。贺思平主动地要求送袁处长,叫来一辆出租车和袁处长先走一步。胡亮、吴世德、朱清民同一段路,往西走;范平安按所住方向,往东行。朱清民住得远,本来应该乘公交车回去,但是‘新任务’还没有完成,一直没有机会给胡亮回话,所以,只能陪胡亮和吴世德一起走。到达三叉路口,吴世德往南走,朱清民才能与胡亮单独交谈。胡亮之所以要求在今晚知道吴世德的最终态度,是为了明天向袁处长开口,换范平安去非洲。吴世德离开之后,胡亮迫不及待地问:“你与吴世德谈过没有?”朱清民点头回答:“谈了,可是他不同意。他说:‘你不去我去,也轮不到范平安。’”再往前走,胡亮也要拐弯了,显得很失望:“还是你去吧?”朱清民看得出胡亮很无奈,但朱亲民也很烦躁:“你是厂长,为何不能做主,非得听吴世德的意见?!”胡亮很沮丧,答非所问:“算了,你先回去吧!”
第二天早晨,胡亮一觉醒来,脑子里全是范平安找他扯皮的影子,感觉心烦意乱……。稍后,心生一计,派范平安去非洲,可以争取王筱琳的支持!吴世德的阻拦与朱清民的谦让,让胡亮领略了当厂长的烦恼;如果他还是厂办主任,他可能提出N个解决方案,那是军师位置,只需摇鹅毛扇子,无需负责任。现在,要他在有人反对的前提下拍板,让范平安去非洲。得罪了吴世德不说,万一范平安去了不能解决问题,岂不是让他吃不完兜着走?胡亮能够圆滑处世,诀窍在于一不得罪人,二不承当责任。所以,在向朱清民借力行不通的情况下,他必须找一个能够承担责任的人,来成全范平安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