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很烦躁。
他的作品出现了巨大瑕疵,短时间内无法弥补。
更草丹的是那东西穿在他身上。
他正在忍受这种瑕疵。
由于膝部和腕部简单粗暴的左右两侧大型铆合关节结构,成功固化腿甲为前后活动,限制了左右扭动。
张三驾驶胖虎很不舒服。
以前那种脚跟为轴兼顾油门和刹车的点压方式,不得不修改为大腿发力,僵硬高抬腿,踩刹车变踹刹车的方式。
胖虎一顿一蹦地,活像一只肥青蛙。
火大。
老司机赵智慧非常知趣地收油,加大了安全行车距离。
刚刚转过弯,就听到“梆”一声巨响。
一辆某品牌铃木发动机,城乡结合部普及率很高的125西西肉包铁,轰鸣着飞出了水泥路,脸对脸亲切地怼在村口水沟子边年长丰满的老柳树上。
前叉塌陷,仪表盘飞升了,保险杠和脚蹬子歪到了一起,油箱瘪了,92#液体燃料汩汩地流了出来。
真特么疼。
还好不是自己喜欢的那款GW250西西,张三伸长脖子,着眼辨了一番。
他出生在大国西南部交通状况奇特的偏远地区,小时候也狂野过,希望有一款属于自己的250西西肉包铁,可惜那时候没钱,长大后钱是够了,咬咬牙也能搞一辆低配的蓝天白云或者哈雷戴维森,但是北平的交通法规不让玩。
张三是老实人,自我精神阉割的,比和尚还道爷的无欲无求派,本来就懒懒散散,违法的事情他更是懒得干。
但250西西肉包铁就是他的初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的那个初心。
男孩子时期的浪漫幻想是,熬到老神棍挂了,开着自己的250驶出一重一重的大山,路过所有的风景,走到世界的尽头,车停的时候,有夕阳,有风,脚下有路,眼前有海,而他正好死了。
完美,画面感。
后来看电影,更年期狼叔为之打拼的梦想是攒钱买下一条船,把自己和光头老教授放逐到大海上。
然后大约会晒成咸鱼干吧。
中老年男人,大约也只剩下咸和干了。
张三腹诽,默默地给这部《殊死一战》打了个9.5分。
虽然也挺浪,但他坚持250西西……
既然不是他的爱,张三觉得没有必要横生枝节。
踹上一脚油,胖虎又往前蹦了一下。张三便黑了脸,右手使劲拍在方向盘的喇叭上,用持续性噪音,给前边对峙的一狗一人提个醒。
大约也算不上对峙,狗在悠然地啃食地上躺着的人。狗爪子踩踏胸口,就像张三给自己加戏,幻想过的那种踩踏敌人,英勇硬气的帅照。
它血淋淋大嘴,正从胳膊撕扯血肉。
那倒霉的家伙是个农村青壮,板寸头,半截袖,半截裤,脚上一双老北平。
他皮肤黝黑,大臂鼓囊,小臂粗实。
是块干活的料。
此时一只手死命地按在脖子上,可惜根本压不住,血水透过指缝不停呲出来。他想用另外一只手过来帮忙,可惜做不到~~~那只胳膊正在被明明啃食吞咽。
那是明明,里正家养的狗。
以前就很凶,但也没有这么凶,这么狠。
他胸膛往上一拱一拱的,疼痛和恐惧令他不停地抽搐。
不过里正家也不能好过,倒霉的不只我一人。他看到了狗脖子上被挣断的项圈,自我安慰揣摩。
这条狗一只眼睛黑褐,一只眼睛猩红,还挺霸气。
据说,人快要死的时候,思维加速,想法会很多,很奇怪。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灰暗,辨不出是绝望还是眷恋。
一狗一人,狗是明明,人不是他,而是她。
农村的妇人,健壮,泼辣,还有一点点小精明。如果往常情况,她已经不惜命地扑上去打杀这条泼狗杀才了,但是那一点点小精明,或者说怂,让她现在一动不能动。
这条狗不叫唤,仪态悠闲,杀人行凶像散步。
她衣衫溅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男人的。她双手持刀,两把大号西瓜刀。她一脸彪悍,却掩盖不住眼中的惊惧和呆滞。
胖虎呼啸而至。
大约出于同为人类的同仇敌忾,或者因为这不宽敞路口,众多狗尸人尸横陈,摆放不整齐、太散乱、无美感,引发了强迫症病患内心躁动。
反正不可能因为他是好人!
他绝不承认。
他最多算是老实人吧?!
车轮转的很快,念头转动也很快。张三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智几,几乎下意识地打了一下方向盘,往明明身上扫了过去。
没有利刃入骨的迟滞感,胖虎侧面五米长的大砍刀抡空了。
搂草打兔子的事情,没打着,那便算了吧。
方向盘回正,地板油,张三不打算纠缠。
“卧槽!”
“咚,啪”然而明明不这样想。
铁包肉的蛮横无礼,深深地刺激到了它。作为长期盘踞村口的无冕混混之王,它要的不仅仅是口粮,或者利益,
它要的是尊重!
轻巧地跳开,优雅地四肢着地。
看着不以为意、扬长而去的胖虎,它黑褐色那只眼睛也要喷火了。
一扑就是七八米远,它高高扬起狗爪子狠狠一划拉,就像金老爷子笔下傻郭靖挥出降龙一巴掌,又乎在胖虎大病初愈的耳朵上,直接扇歪了新“电镀”的靓耳。
要不是纯铁延展性好,胖虎又要变成一只耳了。
“卧槽槽!”张三眼珠子瞪圆,很像地上那个还没咽气的倒霉鬼。
阁下特么是换了件衣服的老虎吗?!
刚收脚,他下意识地又一脚地板油。
胖虎再次憨憨的一蹦。
明明刚刚落地,立刻弹射起步,一下子就窜到了胖虎脑袋上,捯饬几下子没能揭开头盖骨后,它对着胖虎的眼睛伸出了罪恶之爪。
好吧,刚刚不是一只狗,明明是。
张三听到车顶“刺啦刺啦”动静,还觉得好笑。那里是他的原材料仓库,纯铁均匀地摊薄在车顶,至少三四公分厚。别说一只狗,就算真是一头老虎,哪怕老虎界扛把子西伯利亚虎,也不可能捯饬开。
然后就看到前风窗玻璃外出现一只风骚狗爪子,防护网就被“刺啦”了。
仙人板板!
现实太不文艺,太打脸,反转太快。张三没忍住,发自内心地,用家乡土话热情地问候了一句。
猛踹刹车,带着刺鼻的焦糊味道,胖虎像被门把手勾住了裤腰带的冲动小胖子,极其夸张地减速。
明明在惯性这个物体固有属性的作用下,带着一溜火星子,四肢挥舞捯饬着,从胖虎车头飞了出去。
麻麦皮!
原装车盖上,犬牙交错地留下四坨爪疤,力透铁皮,参差狰狞。从张三的视角,隐隐约约都能看到引擎盖板了。
极有可能成为江水寒遗赠的胖虎就这样被毁容了,痛心的同时,他很变态地想到,胖虎这下子算是彻底丑出了风骨。
张三咬牙,猛踹油门,胖虎挥舞着两米长的车前楔形刀怼了上去。
同样因为惯性,肥硕的胖虎提速不如明明快。明明在地上滚了两滚,轻巧一跃,让到路边。
胖虎呼啸而过。
一扑又是七八米远,它高高扬起狗爪子狠狠一划拉,就像金老爷子笔下倒霉法王挥出的龙象一巴掌,又乎在胖虎仅剩皮肉连接的耳朵上,延展性早已到达极限的纯铁褡裢没来得及挣扎就绷断了,胖虎的“电镀”残耳被扇飞。
又特么成一只耳了。
我X你仙人板板!
张三下意识地就想强行跟趾,甩尾用侧面裙刀砍死它。用力一扭脚踝……没扭动,腕关节左右两侧宽厚的铆钉关节件限死了这种骚操作。
wtf.
改扭为踹,张三又是一脚地板油。
胖虎咆哮着一蹦。
虽然张三恨不得立刻下车恁死这条春城犬,但是他不太敢。这狗东西好快的手脚,好强的力量,好锋利的狗爪子。
一番计较,三哥准备战略转进。
且先饶你一条狗命。
明明不这样想,你个铁包肉仗着个王八壳子招惹是非,想打就打,想跑就跑?
哪有这种好事,你置本狗王威严于何地。如果今天就这样算了,如何能念头通达,以后还怎么带小弟,如何好意思替天行道。
它明明受不了这个委屈。
助跑,一跃,它又窜上了胖虎的头顶。
张三无奈,这狗东西记仇!
看来不能善始善终,和谐共处了。
被欺负,打不赢,跑不过,那就只能引爆老实人的黑化属性了。
这不能怪我。
他显然忘记了究竟是谁主动招惹的是非。
不等明明对防护网下毒手,张三直接踹死刹车。这下子不止轮胎冒烟,估计通风盘式刹车片也要蹦火星子了。
sob.
抄起一根“粗又硬”,张三利落地下车。
左手持“粗又硬”,右手拔出贝雷塔,打开保险,锁定眼前甩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没事狗一样四肢伏地,獠牙外露的春城犬。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眼神剧烈碰撞。场面肃杀,风卷起残叶,悄悄地从身边溜走。
就像两个武林高手。
当然,这些是木有的。
保险一拉开,张三片刻不迟疑“啪啪啪”连续三个单发。
大城市的人,小村庄的狗,都有其特殊性,都不好斗,质朴婉转一些叫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明自诩村里第一帅狗,狗品和见识都出类拔萃,但它的籍贯仍然在小村庄,它没见过手枪这种热兵器。
当然枪声一响它就认出这要命的东西了,这特么是长管猎枪的兄弟,阉割版短管猎枪?它见识过猎枪的威力,知道凶险。
里正曾经偷偷带它和一群小弟进山,用那玩意打野猪。
但是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它努力歪了歪脖子,同时往侧前方跳跃。
饶是它反应很快,仍然没能躲过去。眼睁睁地看着三颗黄澄澄的子弹旋转着,从视线中划过,“噗噗噗”三声闷响,一个不落地进入体内。
第一枪射进了脖子,子弹卡在骨头上;第二枪打断了一根肋骨,从腹下穿了出去;第三枪射在大腿上,嵌在肌肉里。
“嗷……呜……”
刚一落地,它高昂着头,霸气地仰天怒吼。它浑身肌肉乱抖,抽动,大约是疼吧。
鱼唇的动物本能。
张三毫不客气地又是“啪啪啪”三个单发。
第一枪打进了嘴里;第二枪打在脖子上;第三枪……空了。
好快!
趁着春城犬立足未稳,张三又是“啪啪啪”。这次它吸取教训,没有仰天长啸,但是连续吃了五枪,似乎也到达了它身体承受的极限。
落地后,它腿一软,外八字扭了两下。
张三自然不会放弃这等机会,于是它又吃了两枪,在下腹撕裂的旧伤处,在后腿枪伤附近。
最后一枪又打空了。
明明感受到浓浓的危机,事关生死那种。就如同刚才,被发疯的前头号小弟大黑带着一群叛徒,撕咬在它的脖颈上,抓挠在下腹处。
它不管,它明明才应该是主角。
明明也不窜了,本能地躲避指向它的暗器。它开始绕着圈快速奔跑,寻找出击的刹那。
它只需要一个机会就够了。
张三半转身,靠在胖虎上。他很累,虽然战斗时间很短,虽然他只是动动手指,扣动几下扳机。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热气蒸腾,汗水爬满额头脸颊,滴落在银白色的铠甲上。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屏住呼吸,以极大的控制力,制住自己的右手打空弹夹的冲动。
这条狗变慢了,张三已经能够看清它的动作,它的左后腿已经吃不住力,它的脖子也有点儿歪,它的嘴里全是血。
它自己的血,比刚才更多,更新鲜。
张三稍稍放心了,几乎下意识地,他长出了一口气。
这就是那个刹那。
它等到了。
春城犬直直的扑过来,势如疯虎。它的双眼陡然变得亮堂,射出实质般璀璨的光华。
一阵莫名的波动拂过额头,张三感觉到极大的危险,鸡皮疙瘩粒粒拱起,汗毛根根直立。
他立刻扣动扳机,他要打光弹夹里所有的子弹。
又有两颗命中,虽然其余子弹全都打空了。
张三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两颗命中的子弹没有任何效果。面前的春城犬吹气球一样,转眼间长到了三米多接近四米的高度。
它肌肉喷张,铜皮铁骨。头如楔,尾似剑,胸深惊人,四肢如柱。两只耳朵稍稍分向两旁,像狼耳多过春城犬特色的立耳。
獠牙森森,涎水滴滴答答地抛洒出。它就像一头跨越了时间长河,从远古走出来的吞天啸月的贪婪巨狼。
它一只眼睛黑褐色,明亮阴冷,凌厉暴虐,一只眼睛血红色,似蕴含着滔天的血浪,无尽的杀戮。
两只眼睛如日月高悬,吞噬了周围或明或暗的所有色彩,只余灰黑,也吞噬了张三所有的注意力。
子弹打在它前胸,被钢丝般的肌肉夹住,效果大约类似人被扎了一针?
绝望。
他清晰地看到了巨狼深不见底、黑洞洞的咽喉,外围是犬齿交错的剑齿,其中一根獠牙断了一半,那大概是贝雷塔的杰作了。
近了,腥风扑面,而他,颤抖着,
一动也不能动。
就像个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