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袁胜伎在,宁王一行人的动作很快。白世玉的药也只有抑制作用,在去南郡的路上,袁胜伎仍然受着那噬心之苦,虽然没有以前那么痛苦,杨仕贵在一旁看得心痛不已,心里早将如花千刀万剐。同为男人,宁王很敬重袁胜伎,他日日受苦,却连一声呻吟都没有,这番忍耐的功夫,连宁王也自愧弗如。
黑风寨四面都有人围守,水泄不通,寨里的人要出来只有强攻。他们大约也知自己的末日来临,无一不是存了必死的决心。如花被困在山上,性情更加喜怒无常。宁王带人来到黑风寨下,正是午时。守兵头领是骠骑将军贺彪的手下黄龙,贺家军中的精锐,他们围住这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战又不能战,攻又不能攻,很是憋屈,见宁王带人来了,都是一通牢骚。宁王也不跟黄龙客套,因着贺彪的关系,他们是老相识了。宁王让人射了一箭进寨,言明袁教主在他手上,要如花出来接他上山。如花一接到信件,立时就要出来,却为左护法冯骥所阻,怕是有诈,如花急了,拿信给他看,果然是上面有教主的字迹。如花与冯骥一同迎出来,宁王也不为难他们,退后了几十步,让袁胜伎和杨仕贵二人上山。
在右护法的带领下,菩提教烧杀劫掠,无所不为,虽然风光一时,却是天怒人怨,又受朝廷追剿,走到哪里都存身不住,众人都觉得前路一片黯淡。现在教主回寨,众教徒立时觉得有了主心骨,只有如花一人,心中忐忑。袁胜伎病容十足,面色苍白。他来到大厅坐下,召集所有的人在一起,连守门的都不留,冯骥提醒他,袁胜伎说,“不必。宁王是个君子。”众人见到袁胜伎之后,齐齐下跪,教主之前失了权柄,这几年没有教主的带领,他们烧杀劫掠,做着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恶事,最后还造了反,虽然他们有菩提教义可以依仗,冲淡那点残存的善恶之辨,可是,暗地里,他们都觉得自己有资格下十八层地狱了。现在教主终于来了,他们哭着喊,“教主——”,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哭声呜咽,悔不当初。袁胜伎也红了眼睛,“这些年,我为了私事,弃了众兄弟不顾,是我对不起大家。教中这几年做了不少事情,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不是我的本意,相信也不是众兄弟的本意。原先我创立这个教,是想让教中兄弟,互助互爱,衣食无缺,扶持到老,而不是象如今这般,与朝廷作对,到处杀人放火,最后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贼。大家自己想一想,这几年你们杀了多少人,烧了多少房子,坏了多少家庭?你们自己的妻子儿女,又过得如何?不是我要为朝廷说话,而是我从未有过谋反之心。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死去的人中,就会有我们自己的兄弟姐妹。”袁胜伎说到这里,停下来喘息,冯骥发现他的异常,“教主可有不适?”袁胜伎摇摇头,继续说下去,“本来我早就要来了,无奈病体衰弱,后来又被英王囚禁,不能成行。众位兄弟若依旧认我是教主,就听我一言,放下武器,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你们不为自己想一想,也要为家人想一想。这样耗下去,无非是两败俱伤,没有意义。菩提教走到今天,相信已经没有人肯容下去了。弃了这个身份,下山回家,安心去过你们的日子。”如花跳了出来,“我不同意!”袁胜伎皱眉问她,“为何?”
“众位兄弟跟着你这么多年,你说散就散了,如何对得住他们的一片忠心?即使要降,也是诈降,利用这个机会,下山后咱们东山再起还差不多,如果就这样投降了,我是死也不从的。”
袁胜伎捂着胸,似在忍耐什么,好一会才说,“大家的忠心,我受之有愧,时至今日,还以忠心的名义,要大家替我送命,九泉之下,我也难安。众位兄弟,我已与宁王殿下谈妥,可以以招安的名义,收大家入军中,去了这反贼名声,以后也有个前程。不愿的每人领点银两,换个地方隐名埋姓过安稳日子。孰去孰从,你们自己定夺。如果你们认我做教主,那大家就斟酌斟酌,如果不认,兄弟我中毒已深,命不久长,与大家一同留在这里,死了就是,也算全了兄弟情义,不枉兄弟一场。宁王给大家半天时间,我从他军中来,知道军中新出一种火器,威力极大,时辰一到,只怕不再由大家选择。”说毕闭目不语。
冯骥见他不似作假,便问,“教主,你为何中毒了?谁人给你下的毒?兄弟我找到他,定当将他碎尸万段!”如花听了,便有些不自在。袁胜伎看了她一眼,伸手摸摸她的脸,“如花,英王已死,没人再可威胁到你了。你看我如今的样子,是你想要的结果么?如果你心有不甘,我这条命赔了你就是,不要让这些兄弟跟着你送命了。”
如花大哭,“当初英王给我这药,说是回心丹,能令你回心转意,心中有我,他没说这是毒药,更没给我解药,教主,是我害了你!”
大家面面相觑,原来是右护法下的毒!如花对教主有情,大家都知道,谁知她居然给他下毒!袁胜伎苦笑,“情之一字,囿人至深。胜伎有这一天,原也是命,不足挂怀。我已时日无多,实不愿众兄弟无辜送命,大家信任我,我理应给大家留条生路。兄弟们,散了吧。”袁胜伎硬起心肠,让人去通知宁王进寨,宁王与黄龙带人进来,一路无人阻拦,到了大厅,就见众人伏地大哭、不愿离去的伤心场面。宁王和黄龙等退出大厅,在外静候。袁胜伎撑起身子出来见宁王,“请宁王处置吧。”宁王让黄龙亲自督办,一部分人跟着黄龙从了军,一部分领了银两自谋生路,冯骥在教中多年,不愿就此离去,袁胜伎对他说,“冯兄,世上没不散的筵席,咱们分别后好好活着,便是互相对得起了。走吧。不用担心我。”冯骥终是离去,最后还有三个孤儿出身的教徒,愿意跟着教主。袁胜伎没有拒绝,“也罢,等我百年之后,你们再去自在吧。”如花跟着袁胜伎,不肯离去,袁胜伎怜爱地看着她,“原先我并不知,你这样美。”如花本是存了必死的心,听了这话,心中一震,脸上忽晴忽雨,百感交集,潸然泪下,“我已是不洁之身,不配教主的怜惜了。”袁胜伎摇头,“你也是为了我才这样的。别哭了,这后面的日子,就陪陪我吧。”袁胜伎平静地说。
宁王意欲带着袁胜伎回京,白世玉的话并没有说死,还有望找到解药。袁胜伎却说,“不必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如果王爷开恩,小民想娶了如花,带她回乡看看,”他早就准备赴死了。宁王劝不住他,只得随他了。袁胜伎与楼月虽然互相心许,却并未成亲。他选了个日子,迎娶了如花,撑着病体,与她行了周公之礼,让她成了他惟一的妻子,全了她的心愿。袁胜伎接受了如花对他的一切爱意,事事顺从她,包容她,让她尝到了为夫爱敬的滋味。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们日日相伴,形影不离,袁胜伎死在如花怀中,临死前,他嘱咐她好好活着,不需为他守节,如花一一应了,在袁胜伎死后,如花也从容赴死。袁胜伎曾留下话让杨仕贵将他安葬在衡山后山他们常练功的山洞旁边,楼月的坟墓也在那里。杨仕贵一个人替他们收尸,将三人合葬。菩提教之患,到此完结。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