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皇宫,若尘带着众位仆役护卫,将宁王扶进轿辇,上了马车,回了王府。若尘心中波涛汹涌,却无暇去深想。朱天等人将宁王扶进了清德院,若尘不放心,命人去熬了一碗醒酒汤来,还没来得及喝下去,宁王就已经开始吐了,顿时屋子里一股异味,若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由得皱眉,宁王睁眼,正看到她皱眉,心在混沌中沉了沉。她和小昭好不容易才将他收拾清楚,将他的外衣脱了,喂他喝了醒酒汤,扶他睡下。怕他晚上喊人,若尘没有回清园,而是守在清德院的软榻上。
半夜的时候,宁王忽然醒了,房间里的灯燃着,软榻上和衣睡着一个小女人,蜷着身子抱着双臂,身上连样盖的东西都没有。他一惊,才想起在宫宴上喝酒的事,自己喝多了,连这个小女人都惊动了。他轻轻地下床来,将睡得不舒服的若尘抱到床上,站在床前伫立片刻,去了书房。若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宁王的床上,而宁王不在房中。叫小昭,小昭在外间应了,“小姐,你醒了,王爷还说不要惊动你,让你多睡一会。”说着便进来侍候,若尘听了,坐在床上发呆。
吃过早膳,李华过来,“王妃,王爷有请。”若尘去书房的时候,宁王伫在窗前,容色有些憔悴,见若尘进来,下颌一扬,“坐。”若尘坐了下来,宁王也在对面坐了下来,中间隔了一张条桌。王爷手里拿着一张纸,放在桌上,手一送,纸轻轻地滑到若尘手边,若尘拿起一看,是一封和离书,上面写着赵睿与江若尘自愿和离,以后两人嫁娶各不相干,从内容上看,象是未写完。若尘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这是你想要的,和离书,你看你有什么要求?本王力所能及,都可以满足。”这个高姿态的男人,如今终于肯放自己自由了,若尘鼻子一酸,可是自己却不想走了,在他的羽翼下,她活得很好。这话她说不出口,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屡屡求去,如今,宁王同意了,自己的心境却变了。若尘看着宁王,想看出他的心思,宁王也在看她,目光无情无绪,“本王昨晚说的不是醉话。”若尘害怕起来,“谢王爷,让若尘想一想再回复您吧。”说完看都不看那张纸,站起来就夺门而逃。是夜,宁王又是一场大醉,而若尘则彻夜未眠。第二天,若尘去书房见了宁王,“若尘什么都不需要,王爷您安排就好。”若尘垂目细声地说。宁王没有看她,沉吟一会,便说,“桃花村给你吧。那里的一切庄户、下人、产出收益都是你的。城里还有一些铺面,本王也拨一些给你吧。你看如何?”
“若尘有桃花村就够了,其他的不要了。”若尘摇摇头,“若尘真心谢王爷,能遇到王爷这样的……好人,若尘实属幸运。以后王爷但有驱遣,若尘必不敢辞。……还有,我在桃花村只是借住,那里的一切都是您的。”若尘将目光转向窗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结果,今天终于等来了,只是虽然等来了,她的心底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桃花村给你,算是本王给你的一点补偿。”
若尘望向宁王,似是没有听懂,又似茫然无措,一张小脸明显有些憔悴,想见昨夜休息不好,看起来楚楚可怜,全不似往昔神采飞扬的样子。
宁王心中怜惜顿起,可是他不知她的心是怎样想的,表达出来不被接受,难受的还是自己,他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最终也没说什么。时间仿佛凝滞。好一会,两人似回味过来,宁王将和离书给了她,“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我们和离的事,本王没有对外公开,在你再适人之前,你在王府中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不必了,您也知道,我为济世堂提供药材的事,现在庄子上的收益,尽够若尘生活了。明日一早我将离开,再不为您添麻烦了。”若尘接过和离书,没有看一眼就收了起来,她向宁王行了一礼,迟疑着说,“……谢谢您。”没有看宁王一眼,便默默地离开了书房。宁王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只清楚地感到他的世界在撕裂。
若尘回到清园,头脑昏沉,双眼如赤,发起了高烧,她病了,且病得不轻。她前夜守宁王受了凉,昨夜又一夜未睡,真的病了,太医来看,说是忧思过度,风寒入体,伤了身子,要好好调养。若尘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终日昏睡,这个病平日不是这个症状,太医也说不出原因。白天还好一点,一到晚上,她就不能安宁,有时她梦中都会惊悸,还说着呓语,从梦中哭出来,“妈妈,妈妈,我要回家——,”“他们都欺负我,呜呜,——”那无助的样子,让人怜惜,可是没有人听得懂她喊的是什么,连小昭都不懂。宁王守在她的房中,想起上回她受后院女人攻击后,也是这个状态,明显是受刺激了。她梦中的家绝不是尚书府,也不是这个王府,是桃花村吗?宁王心有疑惑,他觉得若尘心中有事,而且不为人知。
杰王设了家宴,宴请诸位兄弟,派人送了帖子过来,邀请宁王夫妇出席。宁王直接回说,王妃染了风寒,不能出门。不一会杰王就亲自登门,宁王迎接,兄弟俩在前厅落坐,下人奉茶,气氛十分古怪。杰王自觉心底无私,便径直问道,“若尘病了?”宁王很生气,“皇兄这样称呼贱内恐怕不合礼数吧?”杰王有些恼火,“我与她认识这么久,一直都这样称呼她,也没见她反对。”这明显是在说他与若尘关系非同寻常,宁王不能忍受,“皇兄今天是要欺我上门么?”杰王才发现自己失礼了。他马上改口,“我是听说弟妹病了,不能去我那里,特来看看你们,你别在意。”宁王沉默不言,杰王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便又说,“不能去便罢了,为兄府中还有事,这是治风寒的药,效果不错,想着可能有用,就带过来了。”杰王不管宁王心里怎么想,顾自把药放下,告辞走了。这宁王晾在那里做声不得,气一阵,恨一阵,怒一阵。
到了夜间,宁王放心不下,去了清园。若尘依然病势沉重,不见好转。
若尘睡梦不稳,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两天了。看着她在梦中瑟瑟发抖,从梦里哭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心痛不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的双拳握紧,放松,再握紧,再放松,如此煎熬,终于,宁王不再忍受了,他要按自己的想法做事。于是,他让小昭睡到外间,自己脱了外衣,上了若尘的床。他将她搂在怀中,让她在他的怀里入睡。若尘在宁王的怀中,开始又哭又闹,后来就安静地睡着了,晚上受惊哭出来的时候,宁王就轻拍她的背,哄着,“乖,没事了,没事了,有我陪着你呢。”许是觉得安全了,若尘安静了许多,她将头往宁王怀里拱了拱,找个地方舒服地靠着,睡了。一连三天都是这样,若尘的精神也慢慢好转,脸上开始有了血色。宁王亲自侍候她,每天晚上都陪着她。宁王没有等到她的病情完全稳定,就因事入宫,连着几日未归。若尘清醒过来之后,没见着宁王,想着两人已经没有关系了,她不顾自己未曾大好,带着那份和离书,回到了桃花村。
走之前吴管家来恳求她不要走,说了好多宁王的事情。这个吴管家是宫中的老人了,一直服侍皇上,皇上器重宁王,才让他来服侍宁王。宁王从小养于皇后名下,但皇后对他十分防备,只做表面工作,太子表面温文尔雅,实则骄纵自私,从小就欺负宁王,有了太子的榜样,别的皇子对他也不大尊重,宁王没有母族撑腰,在皇宫中无人庇佑,受尽了欺凌。还好因他天资聪颖,皇上看重,直言宁王有任何不测,他都唯皇后是问,皇后无法,这才保住了性命。十四岁时,宁王求了皇上,出宫学艺,直到十九岁才回宫,此后建府,有了自己的势力,方才摆脱了皇后的控制和太子的欺凌。“老奴知道,王爷十分惦记王妃,这些我们做下人的全都知道,从来没有谁让王爷这样上心过,王妃不在府中,王爷常在清园留宿。您说,王爷这不是惦记王妃是什么?老奴不知道王爷和王妃之间有什么误会,可王妃您想一想就能明白,王爷后院那些女人,虽然因这样那样的理由被送出了王府,但老奴知道这一定是因为王妃。那些女人入府,王爷从未召过她们,留在府中不过是多些花销,可是王爷不惜得罪那些送的人,也要让她们出了府,连表小姐都不例外,这肯定是为了让您心安。王爷为您,还拒绝了皇上的赐婚,先是钟尚书家的,这次皇上才提,王爷就拒绝了。王妃,这府中越来越冷清,您难道就不痛心?王爷为您,不惜连自己的隐疾都抖露了。王爷对您,真心真意,可以见骨的。”若尘不知如何回答吴管家,这一年多来,宁王对她表现得极为疏离,两人已和离,一切都成定局了。
宁王回府的时候,清园已经人去楼空,他压下心中苦痛,专心处理手边的麻烦事。世间的事原是如此难以预料,本来他们可能就此走近,宁王却因公务缠身,不能守在若尘身边,而若尘在受一年冷落之后,不能肯定宁王对自己的心意,她也怕付出之后,得到一场空,在这孤独的异世,再受一番伤害,自己受不住,那还不如不爱,有了这样的想法,她也退却了。现在又收到等了几年的和离书,她自觉再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义无反顾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