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时候,宁王府早早先开了一席,因为晚一点要进宫陪皇上守岁。
若尘是王妃,必须得出场,这是她嫁过来第二次和宁王一起过年,当她不情不愿地走到前厅,抬头便见站在门口的宁王,他审视着她,直看得她低下头,“还愣着做什么?都在等你呢!”若尘乖顺地上前,在宁王坐下之后也落了座,众人才敢落座。话说这样的气氛是令人别扭的,若尘毫不例外讨厌与不相干的人一起吃饭,她坐在赵睿旁边,媚娘象往常一样上前来布菜,却被赵睿瞪了一眼,登时缩了手,讪讪地回到坐处。朝云绽开一个了然的笑容,挪开身子让媚娘落座。赵睿没有理会这些,他望向餐桌,各色菜品都拣了些放在若尘的饭碗中,若尘愕然地盯着碗中那些山珍海味,这厮要搞什么?撑死她吗?赵睿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见这个小人儿没动静,便威胁道,“要等本王喂你吗?”若尘一听,也不管众人了,马上乖乖地大吃,宁王这才对着一众女人点了点头,示意晚饭开始。那些沦为灯泡的女人都惊呆了,虽然宁王样子凶狠,可是那凶狠的目的却是要王妃吃饭,大家搞不懂情况,都闷头开吃。
王府的家宴结束,宁王按例带着王妃去宫中守岁,这算是皇家的年夜饭。宁王在五个皇子中,排行最小,宁王母亲只是一名才人,难产而死,他一生下来就养在皇后名下,皇后自己生的二皇子是太子,可以想见宁王身份的尴尬。建府后宁王十分低调,他没有强硬的母族,又是皇帝锦衣卫的头领,越不起眼越好,所以,朝堂内外,宁王都是一个可以忽略的皇子,人家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说起来,他应该感谢长在皇后的羽翼下才在深宫中保住了命,但是,就是这个皇后,为了控制他,在他十四岁时,就对他下了春药,令朝云侍候了他,那时候他还在青春期,对女人既是厌弃又是好奇的年纪,这一招直接毁了他对女人的感觉,从此再不能对女人产生兴趣。他恨朝云,更恨皇后,可他却不能有所动作,还得将朝云纳入府中,让她管理内院,权力与王妃无异,若不是朝云出身不够,她很可能成为宁王正妃。朝云虽然与宁王有了名义上的肌肤之亲,多年来也仅此一次,他们裸体相见。她不需要控制后院的女人,因为宁王再也未碰过任何一个女人,谁想近身都免不了惹得宁王暴怒,后果实难预料,包括她。曾经有个不长眼的侍妾自荐枕席,去了清德院,可是宁王暴怒,一掌将她击出门外,生死不知,从此,后院消停了,媚娘等人也只敢在后院彼此斗一斗,消磨下岁月。苏蓉来了之后有所不同,她带着使命而来,无功而返,会被家族抛弃的,所以她极力创造机会,不顾王爷的禁令,反正她是亲戚,王爷不能对她过份,媚娘等人便有样学样,王爷不再如过去那样极端,顶多视而不见。
宁王无事绝不进后宫。宫宴在大殿上举行,重要的臣子、诰命,各个皇室成员都要出席。席面分男女而坐,女席用屏风稍作隔离。这一次,若尘按品着装,打扮很得体,挽了个美人髻,戴了一支珠钗,未施脂粉,唇不涂而朱,衬出一张美丽的小脸,容色天成。若尘刚打扮好出来,宁王见了,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他沮丧地发现,他的身体依然对若尘有着不小的反应,现在,他的心也对着若尘更有着不小的反应,若尘是个冰如冰霜的人,那颗心怎么都捂不热,如此,以后他要怎么活?除了成婚之初进宫请安和那年宫宴,这是若尘第三次进宫,她不熟悉这里。一下马车,宁王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我送你过去,”若尘被他拽着走,十分被动,他们先去太后、皇后那里请了安,才往大殿上走,直到送她入席,宁王才离开。
却说这样的宴席,各色淑女名媛,斗艳争胜本不可免。今年也不例外,今年的点评之人是翰林院的张宗甫、礼部侍郞姜一玮。这样的宴会若尘出席过一次,也只当是看戏。这几年的才女是户部钟尚书之女钟菡,就是原来皇帝要赐婚给宁王的那个,擅琴,还有就是大将军霍东之女霍小玉,擅画。那年见到的才女都还在,如那个刘玲兰,还有那个叶凤珠。她们好象天生与若尘不对盘,席间有意无意都要针对她。皇后本来对若尘就不喜,原来以为宁王让她出居别庄,事实上就是休弃了,谁想今日又出现在眼前,于是皇后使了个眼色,太子妃心神领会,就提议各个贵女名媛献艺,这明显又要若尘出丑了。却说这钟菡仗着自己有点才名,父亲又是户部尚书,皇帝倚重的人,不大将人放在眼里。太子妃一提议,她就跃跃欲试,才艺表演环节开始,先是几位世家女子出场,或跳舞或弹琴,活跃了气氛,接着钟菡就出场,要找人比试,大家都知道她的脾性,没人肯应战,霍小玉也不肯,钟菡便觉得无趣,一转眼,她盯上了若尘,“这位是宁王妃吧,宁王妃可否为臣女表演一个什么节目呢?”钟菡尚不知道赐婚之事有变,忽然找到了对手,若尘没想到自己这样也有人注意,她笑了笑,“很遗憾,要让你失望了,本王妃什么也不会。”
“那你凭什么嫁给宁王?!”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若尘心里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可是人家不让她混过去,“你是因为无才无貌才不受宠的吧?”若尘混不过去了:“这位钟小姐,我们夫妻间的相处,没必要向你汇报吧?再说,这是皇上赐的婚,圣上就在外面,你要不要去问上一问,我凭什么嫁给宁王。”好戏要上场了,女宾们纷纷将注意力转向这里来。钟菡一噎,却不肯示弱,“谁不知宁王妃是个摆设?今日找你比试,本是给你一个正名的机会,谁知你还真是一个废物,什么都不会,真是丢宁王的脸!”满京城都知道,宁王妃不受宠,有隐疾,还有恶名,因此出居郊外。宁王妃极少出席社交场合,大家纵是鄙视,也存在心里,这钟菡一再羞辱若尘,若尘却步步退让,看来果然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这边女宾屏息,只听见钟菡趾高气扬的声音,男宾那边也停了杯盏,都看向宁王,连皇帝都看向他。宁王面无表情,只是啜着杯中酒。尚书夫人赵氏也在,钟菡恶语伤人,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喝一声:“菡儿,不得无礼。”钟菡瞪了她娘一眼,说:“我不过是说一个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实。”言毕一哂,座间有人会意地笑。这霍小玉也不是个厚道的,“钟小姐你别这样损人,兴许人家王妃只是不屑于这种比试呢?”这时有人站出来了,“不会就不会,有什么稀奇呢?我就不会钟小姐的技艺,不也活得好好的,何必强人所难呢?行了,宁王妃,别往心里去。”若尘看过去,是骠骑将军夫人陶芳。若尘朝她投过去感激的目光,点了点头,她知道今夜皇上会为宁王赐婚,那人就是这个钟菡,说不得,这是要对自己示威了,“谢谢陶夫人,若尘这厢有礼。本王妃今日看来是避不过去了,钟小姐有句话说得好,这关乎宁王府的脸面。我个人可以不在意,不过一场比试而已,为了王府的脸面,本王妃应下了。只是,钟小姐,你要比什么?”
钟菡嘴一撇,“当然是比琴。”
“好。”若尘一口应承,“既是比试,必有彩头,你说,胜者如何,败者又如何?”
钟菡阴阴一笑,“如果你败了,我要你跪下,亲口向众人说你是废物,配不上宁王,将那位置乖乖地让了!如果你胜了,我任你处置。”
这要求是极其无礼的,纵使若尘再不受宠,她也是皇家媳,若尘一口便应承了,“好,如你所愿,但若本王妃胜了,你必得当众向我道歉,且终身不得再弹琴!”
钟菡轻蔑一笑,“我怎会输?”
若尘似笑非笑,“不敢应了?”
钟菡气得一跳,“谁说不敢,就依你所说。”
这边两个女子言语交锋,那边男宾悄无一声,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钟尚书大气不敢出,怪只怪平时太纵容钟菡了,箭在弦上了。宁王不动声色,自己的王妃,终于要撕下伪装了么?但同时他又很生气,一场赌赛,要她让位,她也应承了,可见她有多不在意这个妃位。他给自己的杯子斟满了酒,一边啜饮,一边等着。杰王忽然凑过来,“五弟,你不紧张?”宁王摇摇头,“我为什么要紧张?”荣王也凑了过来,对着杰王一笑,“你就等着看戏吧。”皇帝也看见这三人私语,太子踱步过来,“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荣王笑嘻嘻地说,“过来看五弟喝酒。”
若尘转向众人,缓缓地说,“各位在座,今日之比试,可不是本王妃所求。若尘失礼了。”说着便看向钟菡:“钟小姐,可以比试了,你先来吧。”钟菡冷笑,“承让了。”于是钟菡坐在席面中间空出来的表演席上,弹了一首时曲《春江花月》。钟菡平时用功最多的就是琴艺,这首曲子她练得最好最熟,不得不说,她还是有些真功夫的,无论乐曲还是技巧,她都掌握得很好,中规中矩,一曲终了,宴席上响起了不小的掌声。那两个评审也摇头晃脑的,显得十分沉醉。钟菡自得地退了场。
轮到若尘上场了,钟菡的琴艺众人欣赏几次了,大家反而对宁王妃的表演有些期待,毕竟大家对她一无所知,前年就有她在宫宴上出丑的事情,现在不知她有何凭依敢与钟菡比试,众人心中不免好奇。若尘走到琴前坐下,单手抚了一下琴,试了一下音,发现弦有点松,还紧了紧,又试了试音后,才抬起头对众人说:“我这曲唤做《梁祝》,是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祝英台是个女子,扮男装与梁山伯一起受学于夫子,为期三年,二人同吃同住,情同手足,祝英台暗生情愫。分别时十里相送,祝英台乃说自己有一妹待嫁,望梁山伯登门求娶。山伯应承,然因事耽搁,待到得祝英台家时,英台已为父母之命定亲,山伯方知英台女身,悔之无及,郁郁而死。英台出嫁时路过山伯墓,山伯墓门忽然而开,英台投身其中。后墓中飞出两蝶,两相追逐而去。后人感叹,因而作曲。”言毕开始抚琴,只见若尘一路弹来,忽紧忽慢,扣人心弦,到化蝶一段,缠绵不已,似得大圆满,一曲抚毕,余音不绝,竟无人出声。良久,才有人感叹,“好,真好!王妃身怀绝技,堪称本朝第一人!”仔细一看,说这话的人居然是评审礼部侍郎姜一玮,那边厢翰林学士张宗甫也是一付沉醉的样子,象是十分感动。若尘对自己能胜出,毫不感到意外,她自小练琴,花了不少功夫,怎么可能输给这样一个小丑般的女子。若尘奏完这首穿越必杀技,站起身时,满座响起热烈的掌声,象是欢迎英雄归来。钟菡呆在席上,面如死灰,自若尘单手试音时,她就觉得不妙了,现在输得彻底,她恨自己当初不留一点余地。若尘看向她,“钟小姐,不知若尘的琴艺可看得上眼?”钟菡羞愧地低下头,喃喃地说:“宁王妃,对不起。”欲跪下认错,若尘不肯受跪,单手将她架住,“钟小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王妃从不认为,我已尽知琴技一道,也从未在人前展示过。你我年岁相差不大,今后岁月良多,做人还是留点余地的好。”
言毕,席间响起更为热烈的掌声,宁王妃的气度胸怀,不输男子。皇帝深深地看了宁王一眼,“老五,你这王妃,呵呵。”钟尚书松了一口大气,皇上已向他解释过取消赐婚的事,事情本来就没有公布,谈不上对尚书府的损害,只是这钟菡刚走亲戚回来,还来不及告诉她,钟尚书赶紧请罪,皇帝一摆手,“罢了,如不是你那女儿莽撞,朕还不知宁王妃这般有才。”宁王在那边厢,嘴角抿起。三个兄长一齐来捶他,“好你个老五,娶了个惊才绝艳的王妃!”太子赵雄更是眸光沉沉,“老五,怎么从来没有听说你那王妃有这一手琴艺?”宁王只好说,“小弟也是今夜才知。”
若尘一夜成名。回去的路上,宁王仍然叫她跟紧一点,出了宫门。宁王在生气,在马车上,两人都不想说话,于是都在闭目养神。是夜,若尘住回了清园,宁王没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