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几道光线打在那上面,像琴键般黑白的光影,错落有致。
周围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像是乐队的伴奏,整齐而又有克制的声音围绕在一个木板制成的简陋的棺材周围响着,与粗陋的木板胡乱拼凑而成的棺材制作的极其简陋,中间有着几块斑秃一样大小的丑陋的空隙。
北风带着咆哮的呜咽中横冲直撞,在小小的并不大的棺材里发出凄惨地有力地和鸣。
渐渐地哭声变得小了很多,几乎是哭咽着希望草草了事的人们此刻张着嘴,打着大大小小毫不掩饰的哈气,气氛渐渐变得更加阴冷。
其中一个围着白色腰带的青年首先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似乎跪在地上装出的敷衍的哭声也着实让他委屈了,看着自己也就意思意思的场面上的事情演的差不多了。此刻将腰间扎的白色带子用力一扯,撇在旁边的地上。
伸展开呆板的身体,由衷的发出一声长长地快活的叫声。
刚刚冰冷的气氛被那一声舒畅给搅活了,也给搅乱了。四周的本就无精打采的人像是接到了某种奇怪的暗号,结束了的指示,逐渐的收起了哭声,摸去脸上早已风干的几颗泪水,将跪坐的疏懒的身体堆在脚跟上,像是看热闹一般的看着正在像棺材走去的年轻男子。
和鸣渐渐变成了独奏,一个浑身素衣略显得老态的女子仍旧伏在灵柩旁,毫无掩饰的哀伤的声音丝毫没有任何的停顿,在这场哀思中是她一人,也只有她一人从始至终忠实地表达着哀思。
空气中弥漫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说姨娘,略表一表哀思也就好了,不要哭坏了身子,让她早点入土为安才好。”那少年残忍的打断她的哭泣,在众目睽睽下,哭泣尤其是独自的哭泣只是增添别人娱乐的筹码,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
可是,当哭泣,当已经顾不得别人眼光,因为痛入骨髓而无法自已的的哭泣也成为被嫌弃和厌恶的对象时,那么,人,不管是棺材里躺着的还是棺材外挣扎的,都已经无足轻重了,都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一个家庭就是女人的一个世界,当你被世界所抛弃,那死反倒是一种解脱,反倒是幸福的,而活着却成了痛苦地事情。
那年轻的男子瞥了棺木一眼,挥挥手,像是驱赶眼前看不见的蚊虫一般,左右两边身穿黑色衣服的奴仆立刻点头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组成棺木的最后一块木头盖子。
那女人突然停止了哭声,疯了一般,一声吼叫,向前扑到棺木的一侧斜着的木板前,两手死死地拽紧木板。
“灵堂上的祭奠,这是第一天,身体还是热的,还是热的啊。怎么可以就这样,就这样埋了。不!不可以。”
那女人虽然容色惨白,可声音却还是极其响亮的,带着一丝不容进犯的威严。双臂死死地扣在木板上,青筋暗动,一看就是个有力量的并不孱弱的女子。
“姨娘,我看还是早些了一桩事了吧,这一大家子陪在身边,总不至于,活着的时候需要人照顾,死了之后还连累别人,你也于心不忍,是吧。要不我们给小妹妹积积善德?”说着,走到棺木旁,在棺木内侧,企图用手掰开女人攥得紧紧的手指。
女人撇开他的胳膊,回手就是一拳,他没料到她的反击,躲闪不及,向后一个踉跄。
他!
她!
他们!
所有的人都愣在原地。
女人呆住了,被自己吓住了,她没料到自己刚才竟会有如此的动作。
她竟然对着这个即将成为大家庭里的男主人动了手!她竟然妄想要他走,要推开他,要不服从于这个即将要继承权力的男人。
这是对于女人来说的大忌。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
世界总是男人的,看着男人当家,听命于男人当家,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她那么一推,似乎将手中的最后一根关于伦理的和道德的稻草也扔了回去。
他,他,和他们,似乎正在窃笑,“嗨,你上当了吧。”
“真是活该,又少了一个对手。”
“看这好戏,真是过瘾。”
“你也有今天,看着老爷在世的时候,你风光的样子,你不是念过书吗,又能怎么样?”
“对啊,就是念过书的贱人。”
无数的隐藏在白色地并不牢靠的丧衣上的话语像是咒语一般,从他们微微上扬的嘴角,从他们弯弯的月牙一样的眼神中,是的,她读到了——兴奋,幸灾乐祸的兴奋。
伴随着棺材内回荡的风声呜咽,一句句话,像是一簇簇稠密地短箭,向自己的胸膛毫无顾忌的戳下去。
那光亮从那双充满怒气的圆瞪着的眼睛中渐渐散灭,她朵拉下眼皮,眼神中没有焦点,显得迷离而脆弱。
她汹汹的气势顿时被挫败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一个女人,而逐渐包裹住自己的,两边穿着或不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他们也都知道,像是一份秘而不说的约定,一份心照不宣的结谋。
被这些像是嗅到血腥气的猎犬围拢,女人绝望的向棺内望了一眼。
那是自己眼花了吗?
还是风?
或者是她听到了我的说话。
她完全不顾周围聚拢来的人潮,眼睛直直的盯着棺材内,那个穿着白色棉布衣服的小女孩,她盯着女孩圆圆的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那个有些皱的短小却精致的鼻子。
等…等等……
“姨娘,你刚才那是要反抗吗,”一字字从少年的牙缝中被挤了出来,被压缩成一个个气势更加锐利的音节。
她的眼睛直视着那棺木里的女孩,手指扣在木板上,越发的紧了。
男子见那婆娘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更加气愤,正是立威的时刻。
“好,我今天也要杀一儆百,看着你们有多少也要像她一样。”
说着,用眼神示意左右两名壮丁,上去拉开那女人的手。
女人死死盯着棺木,像是木头一样。当感觉到两名壮汉上前时身上一惊,被拖着就向后拖去。
眼见着另外两个手举棺盖的男人就要将棺木合上。
她张口便咬向拽着自己的其中一个男人的手臂,“啊”的一声惨叫,那个被咬住的男人松开了手,另个人愣神的功夫,女人已经冲到将要合拢的棺盖前。将盖子掀了起来。
周围人都愣在正中央,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有如此的反抗。
“她毕竟是老爷生前最爱的夫人啊。”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像是对她的撑腰。
那少年恼怒地循着声音望去,却又是寂静一片。
“不,她,她还活着,不可以,不可以合上的。”女人哭泣的嘴角刮着笑意,眼中的泪水积攒在弯弯地眼尾地一道道浅薄的皱纹里,扶在他的衣袖上,向他宣告着:“她活着,她是活着的。”
“老疯子。”那少年用力一推,足足的将女人推到三四部远的距离才跌倒在地,“我看你也是想跟着这丫头走了,活着,哼,就让你亲眼再看一看,是死是活。”
看着女人的眼神中有着凶狠和深深地不屑。
可是,难道是自己的眼神不够凶残,还是自己的气势过于微弱。
为什么,我竟然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笑容,她这是喜极而泣的笑容吗?
还有周围的人,为什么他们都用手捂着嘴?
少年疑惑地愣在原地,他感到他们目光的交集默默地转移到了自己身后,自己身后,不就是一具棺材吗?
他感到是什么东西拍了自己一下。
他回过头,
等着他的,是使他面无血色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