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灵守在坟边睡到中夜,忽听得不远处有“喀喀喀喀……”脚步声轻响,离得虽远,唐灵立时便醒了,只闻东面和西面都有人过来。
唐灵探眼相望,见前方两边各有不少人,手上提着十多个油纸灯笼。
双方渐行渐近,东面的人击掌三下,停一停,吹出一阵哨响。西边的人也击掌三下,跟着回应一声哨响。
两伙人慢慢走近,聚在一起,此时山风忽起,他们说话听不真切,只能听见时不时传出哈哈笑声。
唐灵心想:“难道是他们追来了?”施展轻功,竟不长身,犹如脚不点地般奔出十多丈,到了那批人身后一座坟后伏下,那些人丝毫不觉。
这时和众人相距已不过三丈,只听一个嗓子微哑的人道:“老五,你带的多少兄弟来?”
另一人边道:“沙大哥放心,我带的弟兄十八人,个个都是老手。”
那沙嗓子的人道:“那好,我们走。”
“老五”道:“且慢着,俗话说得好:‘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咱今夜走什么道路?”
唐灵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一群绿林山贼而已。
沙嗓子的人道:“不瞒你说,我‘夹云山’的兄弟们两日不曾发市,手头艰难的紧,闻听有个新到任的官,今夜路过这里,此人从京城而来,官船中必然广有金帛,弟兄们欲待借他些使使。”
“老五”身后一人细声细气地道:“原来沙大哥要我们劫的是官船,之前为何不早说?”
姓沙的挥手道:“你们大当家的优柔寡断,只怕他在,定然不会同意,老五的脾气我知道,所以提前没有支会你们,但我沙阔海保证,绝对不会做出坑害兄弟的事,要不然叫我今夜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沙阔海见“老五”不说话,对他身后兄弟道:“我们两家儿将所得利物,五五均分。哪个兄弟出力多,就多分一分与他。到时一人得上几锭元宝,百来两碎银,还愁下辈子没钱花?”
此话一出,“老五”身后的喽啰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都是你瞧我,我瞧你的嘀咕起来。
沙阔海见“老五”仍沉吟未定,催道:“汪老五,别让我看错了人,富贵险中求,你干不干?”
汪五猛地抬起头,双目瞪得雪亮,狠下心来道:“干!”
沙阔海上前拍了拍汪五的肩膀道:“做官的贪赃枉法得来的钱钞,乃是不义之财,我们理应取之,有何顾虑。”
汪五问道:“船现在在哪?”
沙阔海身后一个精装的矮子道:“只在前方不远处,我们已经派兄弟着眼了。”
汪五知会身后众匪道:“兄弟们,抄家伙。”自己提了一把亮闪闪的尖刀,余众分拨了兵器,十几人合到一处,共三十余人,一齐下山去了。
唐灵深夜左右难以入睡,便跟了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众匪已奔出十余里。
唐灵轻功了得,走一阵,歇一阵,脚下无声无息,这时已随他们行至江旁,耳畔水波澹澹,哗哗作响。
众匪分两边藏在地势像极葫芦口的芦苇荡之中,等了不一会功夫,只听得船头前荡桨响,果然有一艘大船向这边驶来,来到近切,看清船上站着十余名官兵。
众匪见船至近前,发一声喊,“哇呀呀”的都跳上官船。有身材矮小,一跳不上的,也在水中哗哗的游,勾住船板就往上爬。
汪五手执尖刀,刷刷的砍翻两人,那边沙阔海带人杀上船尾,登时也打死了三人。其余官兵一个个跪倒船舱,连声饶命。
那矮子从舱中揪出一人道:“大哥,我把当官的捉住了!可惜是个穷鬼,身边只有十两银子。”
唐灵见那官员书生模样,只觉得眼熟,忽然间想起一人:邵子华?
沙阔海不信一个京官上任会不带细软,收起恶面,笑眯眯地上前,对那官一抱拳,说道:“这位大人,今日姓沙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拦住大人去路,只为向您借些钱财。”
那官员道:“只怕我给了你们钱财,性命也会丢在这里。”
沙阔海“咚咚”的拍着胸膛道:“我姓沙的虽不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但也说一是一,这位是老五,就请他来作个见证。”
汪五手下人也进舱翻了一遍,果真没有钱财,听了沙阔海此言,沉着脸“嗯”了一声。
沙阔海又说了几句好话,那官员只是说没有。沙阔海见他嘴硬得很,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冷笑道:“你定要保留钱财,做不要命的主,也依得你,可莫怪我手辣。”口中说着,手上钢刀“嚓”地插在船板上。
那官员抬头道:“别说我没有钱,我就算有,也不会给你们这帮贼寇!”
沙阔海怒道:“他妈的,当真是个穷鬼,我先宰了你再说!”说着踢起钢刀,朝着他脖颈顺势砍下。
突听得嗤的一声急响,一粒小石子从林中射出。树林离沙阔海尚有百余步,但这粒小石子不知由何神力奇劲激发,形体虽小,破空之声却响亮异常,对准沙阔海手中刀疾射而来。
“啪”的一响,小石子撞在刀上,钢刀登时碎成了两段。
沙阔海手上狂震,身子被弹飞到一边,呆坐在地,心中一惊:“怎么回事?”只见一人飞身跃起,双脚在水上点了几点,落在后梢,白衣缓带,身手均颇迅捷。
汪五凝神问道:“这位老弟好俊身手,请教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
唐灵不答他话,望向邵子华道:“邵兄,可还记得王成?”
邵子华他一怔之间,喜道:“王兄弟,是你!”
沙阔海见他武功高强,竟和这官认识,挣扎起身道:“这位朋友切莫多管闲事,等我们事了之后,咱们很可以交交。”
言下颇有结纳之意。唐灵不做回答,手一挥,示意让他们速速离去。
汪五心想:“今日既已得罪了官差,若不赶尽杀绝,只怕他日派兵围剿。”又问道:“阁下是注定不给面子的了?”
唐灵身影晃动,一脚脚踢出,船上原有三十余人,被他转一圈下来,大都落入水中,“扑通、扑通”响声不绝,转眼之间,船上众匪只剩下沙阔海与汪五。
汪五大怒,大喝一声,横起尖刀望唐灵心窝槊来,唐灵抬手一掌,“啪”的一响,尖刀登时断为两截,余力所及,只震得汪五飞出大船五六丈远,才听到“噗通”一声的落水声。
沙阔海一惊,没等唐灵出手,忙“扑通”一声自己向河中跳去。
邵子华没想到唐灵武功竟甚是了得,大喜之余,忙上前拜道:“多谢王兄救命之恩。”
唐灵抱拳笑道:“没想到当年洛阳一别,邵兄竟做了京官,不知任的何种官职?”
邵子华摇头道:“惭愧,如今做了左参政,城都府从三品承宣布政使司。”
唐灵道:“如此大的官,怎么带如此少的随从?”
邵子华叹道:“一言难尽,我们上岸再说。”
邵子华命剩余军士拾些柴火,架起一个火堆,从船上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下来,手中提了一大壶酒,招呼道:“王兄弟,你尝尝我带的好酒。”
唐灵见他气度容若,已不是当年的懦弱书生,接过酒壶道:“邵兄可是今非昔比了。”
邵子华坐在唐灵对面,也是十分感慨:“当日在洛阳未遇之时,家道艰难。三日不曾饱餐,后来在天桥上赊得一饼,坐在桥边刚要去吃,不料失手落于桥下。那饼顺水流去,下官……我本就筋疲力尽,追了那饼半日,却还是追它不上。看来命运未至,连一饼也无福消受。”
唐灵爽朗一笑:“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现在你官途正顺,将来封侯拜相,不可限量了。”
邵子华叹道:“而今朝廷的官好些难做。他们做大官的,多是有根基的,或是亲戚满朝,党羽四布,方能够根深蒂固。似我等无四壁倚仗,如何能做的了大官,这不就被排挤出京,沦落到地方任职。”
唐灵喝了一大口酒,问道:“那是怎样的事?”
邵子华讲道:“实不相瞒,太祖皇帝当初为加强边防,分封诸子为王,藩屏皇室。诸王之中,以北方秦王朱樉、晋王朱?与燕王朱棣的势力最大,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肱骨大臣力主削藩。愚兄以为惠帝刚刚登基,削藩速度过快,易致人心浮动,而且过于急躁,又缺乏妥当的善后处理,再者说来……”
邵子华环顾左右,低声道:“再者说来,惠帝根本毫无作战经验,太祖大杀灭元功臣,朝廷上下能重用者均为文官儒生,如此重文轻武,罔顾军事,朝廷无将可用,贸然削藩并非治国良策。”
唐灵抬起手腕,用袖口擦了擦嘴道:“想必邵兄你定是不同意冒然削藩,故而被贬于此了。”
邵子华叹道:“徇国家之急,赴公家之难。今朝无能为力,实在是惭愧。”
唐灵问道:“哦?那小皇帝是执意要削藩的了?”
邵子华说道:“最后圣上决定派下大臣前去燕京,看燕王有无反意。”
唐灵笑道:“那这位大臣可谓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了。”
邵子华道:“所以皇帝发下圣旨,广邀天下武林好手前聚京城,赏金万两,陪同钦差一并赴燕。”
唐灵慰然道:“人生功名权贵,多是眼前空花,既已离开京城,那就随遇而安,到地方任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邵子华点头称是。
忽然江面上灯光一片,有一艘大船向这边驶来,邵子华惊道:“难道是那群山贼失而复来?”
唐灵站起身来,向江面望去,只闻那船上一人喊道:“唐灵兄弟在吗?”内气充足,远远的送了过来。
唐灵听声音是左牧,也提气喊道:“正是,船上可是左大哥吗?”
那人一听唐灵声音,喜道:“是我。”忙指挥大船靠了过去。船一靠岸,从甲板上跃下两人,分别是左牧与徐守诺。
唐灵上前道:“左大哥,徐兄弟。”左牧急道:“唐兄弟,我哥俩可算追上你了,你走不久,唐昔月姑娘就病倒了,大姐特让我们前来找你回去。”
唐灵刚刚失去唐玉,听闻唐昔月也病重,心中咯噔一声,忙问道:“是什么病?要紧吗?”
左牧道:“唐大姐起初以为她得的是风寒,可后来发现她全身火热,好像蒸笼一样,于是每日用内力帮她濯洗经脉,华风兄弟也去看过,查阅古书,说要用一味叫‘雪萝卜’的药材才治的好。”
唐灵沉吟道:“雪萝卜?怎么从未听说过。”
身后邵子华闻言道:“雪萝卜我倒是听过,当年朱棣曾向太祖皇帝进贡过‘冰络丹’,就是由此药制成。”
唐灵急道:“此言当真,若是如此,我回去也无济于事,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应天府。”
邵子华知道他要做什么,惊道:“长安城高手如云,王兄万不可贸然行事。再说过了这么些时候,那‘冰络丹’是否用完还未可知。”
唐灵道:“无碍,皇帝不正找人赴燕吗,我去。”
邵子华忙道:“万万去不得,听闻那朱棣手下尽有能人异士,张玉、朱能之辈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僧人姚广孝可兴妖作法,啸月吟风……”
唐灵笑道:“邵兄一片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试试。”
邵子华奇道:“你甘愿为一名女子冒如此大险?”
唐灵点头道:“我心甘情愿。”向左牧问道:“华兄弟可说昔月的病能撑多久?”
左牧道:“至多两月。”
唐灵对二人道:“两位兄弟请回,和大姐和二姐就说我前去燕京,不久便回。”
左牧上前道:“我陪你去。”
唐灵摇头道:“人多反而不便,我这就动身。”言毕与众人相互告别,走回山坡,向唐玉新坟凝视良久,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