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性情直爽,做事也特别干净利落,珞阳第二天一大早下楼,向导已经在楼下坐着吃甜茶了。
向导是个大约三十出头的矮壮男子,长得很憨厚,脸上有两块显著的高原红。他捧着杯子正跟柜台的老板娘有一句没一句,转头看见珞阳,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老板娘从柜台后绕过来,指了指他,对珞阳说:“他就是我给你找的向导,叫多鲁达。”珞阳笑着冲他点点头,老板娘又道:“这位就是曹小姐,你的客户。”多鲁达搓了搓手,冲着她点头叫了声:“曹小姐好!”
他的口音很粗犷生涩,好在还是能听懂。多鲁达指了指旁边,珞阳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年轻人,黑黑瘦瘦,很容易受惊的那种长相。珞阳看是他很惊讶,他显然更加想不到会在这里又踫到珞阳,人从椅子弹了起来。
多鲁达有些局促:“他也要上山,顺便一起,曹小姐看行吗?”他说话一字一顿,但是十分清楚。珞阳心想我无所谓,但他好像有点介意,所以表态:“我没关糸。”
老板娘已笑道:“我就说曹小姐一定不会介意,何况多个人多个伴,路上互相照应。“看年轻人面有难色,她又冲年轻人道:“齐寒先生,曹小姐委托在前头,你若不着急的话,再等上五六天,另有个不错的向导从雪山上下来。”年轻人踌躇了一会儿,才面色沉重的站起来:“那就一起吧。”
见他俩都点头同意,多鲁达才返身去拿桌边的大编织袋,有两个大包,他拿出一个递给珞阳:“里头是必须品,有的是扎英买的,有的是我买的。”扎英就是老板娘的名字。珞阳接过放到桌上,拉开拉链,里面有些压缩饼干、罐头等,还有牙刷、毛衣、棉袄等保暖的东西,珞阳掂起件毛衣抖开,大小很合适,这一看就是扎英买的。
齐寒打开看了,一言不发拉上拉链,他今天再看见珞阳,已不像昨天那么紧张,只不过珞阳每次一看他,他就会以一种警惕的目光回视。多鲁达打开自己的大包:“这里面是帐蓬,简易加热锅,一些常见药还有食物。你们还缺什么,跟我说,我现在去买。”珞阳没有经验,想不出还缺什么,遂摇了摇头。齐寒想了想:“手电和头灯,还有电池。”
拍了拍自己那个大包,多鲁达咧嘴笑道:“都在这里。”珞阳有几分惊讶,看不出来,齐寒也像精于此。
然后两个人分别把钱付了一半定金,另一半等回来再付,价钱公道,根本不像那些人游玩回来所谓的“天价宰”。临出发时扎英把她拉到柜台边,从柜台里摸出一小瓶,低声道:“这是防狼喷雾,还有这把短刀,多鲁达是老朋友,在这一行的信誉很高,他绝对可靠。那位齐寒先生,看着虽然不像坏人,到底我也不清楚底细,女孩子出门,还是多防备一点。”扎英不但人热情周到,而且善良细心,珞阳很是感激的接过来。
扎英见她要掏钱包,按住她的手:“送你的,都是便宜东西,不值几个钱。”她笑了笑:“我也不知怎的,看到你就觉得很亲近。”珞阳看她真心实意,倒不好再掏钱。扎英看着她:“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经历了什么,我以前也有过一段时间,像你现在这个样子,去吧,不管有什么心结,把它解开了,你才能继续向前走!”
几乎眼眶一热,珞阳低声道:“谢谢你!”扎英目送他们出门,这时红时初升,街道还笼在一层薄雾中,一切若隐若现。
中途转了一趟公交,到下午两点才坐到终点站,没有车可乘了,大约需要三个小时步行,天黑前能赶到雪山脚下。看她累得快走不动了,多鲁达便帮她拎一阵包,以至于他们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快六点才到,天擦黑。
多鲁达先是将帐篷撑起来,然后珞阳支起锅炉,掬来些积雪烧热水,齐寒打量着四周的地形,将两杆猎枪放在就近处,以防有狼或黑熊出没。之前走路还没觉着,现在一停下来开始感到冷了,珞阳去包里翻防水保暖衣。
他们就着白开吃大饼,大饼是早上刚买的,还比较软,咸香的。吃完后,多鲁达和齐寒商量,两个人轮流值班。珞阳提议,三个人轮流各值三个钟,两个男人沉默了一下后都摇了摇头。珞阳猜,他们是怕她晚上不休息好,影响白天的行军速度,也就不好再坚持。
帐篷里还好,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冷,手机电量不多,放在一旁不敢用。珞阳裹在睡袋中,这种感觉很奇怪,帐蓬里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耳朵能听到外面凛冽的寒风。
珞阳感觉自己并没有睡很久,可是她睁开眼晴,帐蓬已是一片透亮。她走出帐蓬,齐寒正在支炉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珞阳朝他点头打了个招呼,昨夜似乎下了大雪,帐蓬外的雪有半尺来深,夜晚燃得火堆早已被积雪覆盖。
水热开时,多鲁达回来了,他面有喜色:“我刚查看过了上山道路,没有大碍,昨夜虽然下了大雪,但接下来三四天气候平稳,我们应该能赶在下一场暴风雪前到达寺里。”三个人都积极兴奋起来,吃了早饭,迅速叠好帐蓬,要知道,他们必须争风夺秒,与暴风雪搏斗。
等到快天黑,多鲁达找到地方安营时,这里的海拔据安鲁达目测,该有一千四百多米,珞阳已有呼吸不适,多鲁达是藏人,又常年带人登山,这点高度对他自然不是问题,珞阳转头去看齐寒,他居然也不像有任何不适的样子。卸下包她只觉得双腿疲软,里面的衣服汗湿了,她麻利的扎好帐蓬,将湿掉的保暖衣换下来搭帐蓬外吹干。安鲁达从雪层翻出些大石块将两个帐蓬压牢,一天走下来,已没人在乎大饼硬不硬,只要有碗热水,填饱肚子便行。
与前一夜相同,他们仍然不同意她值班守夜,多鲁达厚道的笑道:“曹小姐,我十八岁就带客人登各个山头,从来没让女孩子值过夜,你就安心的睡吧!”珞阳扭头去看齐寒,想看他会不会有意见,他缓缓道:“你还是睡吧,守夜我不放心。”这一听就是大实话,是怕他自己的安全没有保障。
多鲁达可没有听出他那层意思,反而笑着附和:“就是,曹小姐,我们都不放心。”珞阳可没有力气和齐寒吵嘴,她朝多鲁达挤出个笑,转身钻进帐蓬。
晚饭煮热了罐头,比早上硬邦邦的饼好吃多了,心满意足的钻进睡袋。睡前,她想起那次在森林里她问苏竞是不是经常吃浆果,苏竞回答她说家常便饭,也许他也因为任务登过雪山,苏竞在雪山上会不会也像她一样高原反应,呆在冰天雪地里,他的脸色会不会比平时更苍白,他会不会和战友在一起打雪仗?想着想着,珞阳只觉得脸上有热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
很快,就觉得脸上一片凉意,她花了快三年的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但要她忘记,恐怕不是几个三年能办到的。睡意模糊中,透过帐蓬能看到微弱的火堆,还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应该是齐寒在抽烟,白天没见过他抽烟……
珞阳是被一种嘈杂声惊醒的,她坐起身,仍是漆黑如墨般,只听到多鲁达正大声而焦急的在帐蓬外叫她:“曹小姐,快醒醒!”她正要开口问什么事,忽然帐蓬整个的抖动,是暴风雪要来了!她摸索出枕边的手机,才凌晨三点不到,她连忙爬出帐蓬,外面风雪大作,多鲁达头脸上都是雪花,旁边齐寒戴着头灯已收好帐蓬。
多鲁达把手电递给珞阳:“雪越发大了,帐蓬会撑不住的,我知道前面有个石壁,我们可以去那里躲一下,等暴雪停。”他边说边动手拆帐蓬,齐寒也过来帮忙。
他们背着包,暴风雪劈头打来,脸上如刀割般刺骨,漆黑里深一脚浅一脚,他们不敢停,因为一旦停下可能就再也走不动了。
这段靠坡,身后的齐寒手里的电筒灯光越来越微弱,珞阳几乎不敢往斜坡下看。她踏着多鲁达踩过的脚印,忽然脚下一滑,重心全失,整个人滚下崖边,倒过去的刹那,看见后面齐寒迅速伸出抓她的手,终究距离太远。
大概持续滚了有二十秒,才停下来,雪层很厚,倒没觉着有硬物踫,反是头晕眩的厉害,眼皮越来越沉重。
再次醒来的时侯,天已经大亮了,风雪小了一些,她抬起手臂,衣服上居然没有积雪,她以为自己该被雪给埋了呢?缓缓转头,旁边不远处坐着齐寒,背靠着包盘腿坐地上打盹,困的不行。珞阳站起身,走到十几步外捡回自己的包,拍了拍上面的积雪,一回头,发现齐寒正盯着她看,珞阳朝他笑笑:“谢谢你们下来找我,多鲁达呢?”
“我们分别从两边下来的,他应该正走过来!”他语气淡淡:“我早就知道你来是个麻烦!”
珞阳听到这话并不生气,她将包背好,带着丝笑意看齐寒:“你其实可以坐在上面等着,多鲁达沿着崖下总能找到我。”
“我的确可以,只不过我不想等多鲁达找到你尸体的时候,再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救人。”他说这话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也不是嘲讽她。珞阳还在回味他刚刚略带苦涩的神情,他已大步向前:“走吧,去找多鲁达。”
果然没走多远,前方踫到多鲁达,无论如何,暴风雪暂时过去了,三个人都安然无漾。往前走,越来越陡,高原反应也严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