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子还在这边吐槽着这次从白五家的杆子上掉下来的倒霉事,院子里就传来了嘭一声巨响,鸡飞狗跳声随即传来。我和二平子被惊得够呛,勇子倒是除了感觉意外还不算惊慌,扶着墙就往外走,我招呼二平子扶着勇子,自己则单独冲了出去。边跑边寻思,过年的大炮被调皮的孩子点燃了?可是刚才进院子也没看着勇子加的娃娃在啊,再说这不中午不晚上的,就算是孩子不还得在学校呆着啊。
果然不是孩子,我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个皮鞋一样乌黑的人。光亮的脑袋已经成了黑蛋蛋,原本是短袖,如今只剩下了左边的袖子还在,右胳膊也是乌黑一片。黑蛋蛋咧着个嘴,冲着挪出来的勇子,半天结巴着说了几句话,哥,感情里头还有药啊。二平子光是笑,勇子骂了一句,没崩死你个狼不吃的就不错了,他妈瞎翻腾。墩子很受委屈:也不是我要翻腾啊,你干爹,润成老头说你指定有这东西,还告诉我一定在西厢房里。我和二平子看看勇子,那意思很明显,这干爹可真坑孩子。勇子脸上很不好意思,干笑了几声准备回屋。润成老头转进来了,看着墩子那个黑样,差点没笑的岔了气。
墩子的耳朵被震坏,勇子招呼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洗脸去了。润成老头跟个唱戏的一般,瞬间换了个脸色,招呼我们几个回屋。润成老头走在第一个,就跟大官一样,我们三个残兵败将一般跟在后头回了屋里。老头歪坐在炕边,点上烟,看看我们三个,审讯似得:你们说说吧。莫名其妙,我看看二平子,说什么,这老头。二平子也一脸茫然,问说啥,接着又像是明白了一样,反问润成老头:叔,这元山里头这几年还攒出好东西来了?也是,现在都让保护野生动物,再说村里人也没枪啥的,可不攒下了。老头不紧不慢:不说野物的事,说说洞的事。
洞,我们还是一脸茫然。勇子推推我:吴非,当年你是打头的,你给我干爹说说吧,我嘴笨。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润成老头说的是啥,这真是他大爷的,关他啥事,为什么要说给他。再说,这事,我们根本就不想在提起来。
我用沉默表示反抗。润成老头抽完了一根烟,哼了一声: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勇子虽然嘴笨,可也算是说的明白。我就说嘛,好好的,看看你么几个,还跟祸端攀上亲了。一个死在高压电上,一个死在八里沟河里,第三个差点摔断脊背落个生不如死。还有两个是不是?再有两个就凑够五个了对吧。二平子听不下去了,粗口都出来了,你个死老头瞎他妈说,咒我们出事是吧,你是不是胳膊腿儿缺练了?说着就要往上冲。我正烦着呢,感觉二平子就是在节外生枝,这些年了还是没改掉冲动的毛病。顺手给了他一拳头,叫他坐下。
润成老头根本不在乎二平子要冲上来的举动,一根烟抽完接着对着了第二根。看上去他对二平子很是轻蔑:二平子,你是不敢想当年的事吧,是个男人就好好说出来,一起想办法解决,别成天躲,怎么着,就你躲在外地就没事了。这他妈分明也在说我。我扔了烟头,下定决心,说就说。老头却摆手叫我们别说了,这老东西到底在搞什么鬼,他撩开门帘出去,招呼墩子去发动车,自己却到了隔了一间窑洞的东窑里和勇子老妈说什么去了。
没想老头很快返回了这边窑洞说,二平子你背背勇子,到我官庄去。二平子说走着?润成说墩子的车还在外边呢,你缺心眼还是忘性大?不知道这老东西又有啥招儿,看样子不跟着去不行。我提出回家一趟和家里人打个招呼,二平子则说他不回去了。
回到家里,爹妈看上去也不意外,我也没说我要回来啊。他们这样只能说明知道我要回来,我说去官庄一趟,陪着勇子去他干爹那边看看病去。这分明就是个谎话,润成老头看个风水还行,啥时候还能看病了。爹妈同样很不意外得只是嘱咐我,道儿上小心些。我感觉很不自在,就像小时候自己说谎话被爹妈发现了似得,被发现了不要紧,关键是爹妈装着没发现,而你确定他们已经发现了。这种互相都在表演的交流叫人最难受,我个人是表示深恶痛绝的,没想到因为这件陈年往事我跟亲爹妈这样。当下也顾不得说什么,墩子的车喇叭在外面路上响了,我匆匆上车,和车上的其他人往官庄走。
为什么非得上官庄?我和二平子没问,愣头青一样洗完脸却没洗干净的墩子却问了出来。润成没有答话,冲着勇子说,你家里人都出去了,我留个条说你到我那里住几天。到我那里清净,好好理论下这个事,这次彻底解决了最好,你们几个尤其是你们两个没必要不敢想,到处躲了。看这个样子,老头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我也不打算隐瞒了,可是我知道官庄前也没想明白该怎么说。
当天,墩子回去了,我们几个在润成老头家里住了下来。也还是窑洞,挺破败的村子。我趁着白天看看官庄的周围,真有意思,破地方还叫官庄,比我们陈寨的名字还霸气。润成老头独自下沟里去了,也没让人跟着,说晚上了好歹招待我们一下。
老头说的好歹招待,在我和二平子看来真算得上是讲究了。润成老头在沟里下套逮住了野兔、野鸡,叫他老伴给炖了,沟里菜园子的菜有几样都给拾掇了端上来。他老伴香香婶子还给拿来了几瓶酒。这是要开席的准备啊,酒都是有年头的汾酒,味道那自然没的说。
菜好吃,酒好喝,三味五寻之后,老头嘴里不再是什么他干儿子来了,要好好吃好好喝,而是变得不再劝酒,小口自己泯起来,老是抬起眼暗示我。因为遇到了发小很高兴,而最近又一直压抑,再联想到这些年来诸多看不顺眼的世事和境遇,不免多喝了些,脑袋晕晕乎乎的。估计老头实在憋不住了,直接说,吴非,你还不准备说吗,这酒难道白喝了?胆子还壮的不够?我听到白喝这两字,莫名的恼怒上头来,说就说,谁怕谁。刚说出这几个字,我就意识到自己大概被老头激将了,很小儿科的伎俩,在我身上还他妈真好使。说就说吧,总不能叫他看扁,更不能不解决这事吧,那我回来到底干什么来了?
大概我真喝多了,那天拿起了用来垫桌子的一本烂书,桌子上一砸,装模作样说起了过去的事。记不清楚是三年级还是四年级了,小学里头遍地的熊孩子,时兴了上钻地道。这里要多介绍一下了,我们的老家,就在黄土高原的深处一道叫陉岭的地方。解放前的战乱年代,尤其是小日本进入山西之后,把山西当成了对华占领的核心地带来经营。因为苦于华北的地域广阔,侵略者们在无法肃清所有地方的反抗力量的情况下,只能采取不定期扫荡的方式来摧毁反抗他们的力量。这样一来,游击队,地方武装,老百姓在敌人来的时候找方便的地方躲避,次数多了,聪明的老乡们开始挖起了地道。因为有利于躲避敌人的扫荡,能让人民迅速转移到附近的其他山沟里去,地道很快被挖到家家有村村有的地步。
我们从家里的老人那里听说过他们当年的斗争情况,对过去的岁月充满了憧憬。虽然我们不能再次经历那么刺激的斗争岁月,可钻钻祖辈的地道还是可以的。于是很多的孩子开始留意起村子大大小小遍布村里各地的任何一个可疑的洞口,我们偷来了家里的煤油灯、蜡烛,准备了棍棒、开始玩起了刺激的游戏。没过多久,村里开始有人到学校告状,说有孩子从他们家炕边的柜子后边钻出来了,有的则从牛圈里出来了。老师受不了每天有人来告状,三令五申,谁要是再乱钻地道,就打烂谁的屁股,叫大人抬回家去。这一招还真灵验,吓唬住了不少人。
当然有例外,我们五个就是例外。课下我们跟桃园三结义一样,对着其他四个人信誓旦旦,表示绝不畏惧于老师的威胁,该怎么钻还怎么钻。当下订立了保密约定,学着电视剧里演的发了毒誓保密,约定以后的活动只限于我们五个人,小范围活动。
在酒桌上一顿慷慨激昂,就像是个革命的前辈在给新兵蛋子讲血腥的战争一样,唾沫星子飞溅。二平子也很多了积极配合起来,这货就像是在戏园子里捧角一样,是不是来个好字。把我给骄傲的,斜眼看着其他三个人,也不看看我吴非这些年干什么的,每天混饭吃的差事就是练嘴皮子,这点故事还不能说的天花乱坠?润成老头摆摆手,嘴里每个长辈的样子吐出来一句,别扯淡,说正经的。
我被老头抢了一句,兴致有些降低,定定神说,下面正式开始。说秘密约定订立之后,我们当然要做个小方案出来。既然不能在村里继续施展,我们开始寻思哪里还有地道。小毛想到了什么,说起他叔爷爷说过,当年村后的元山,因为山高林密,成了大多数陈寨村民甚至附近很多村子人躲避的好地方。既然如此,那地道肯定少不了。当下大家决定到元山继续我们的地道之旅,可就在此时,大亮吭吭哧哧说,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