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回老家,就在街上遭遇了众多黑车司机的围追堵截,虽说都是在为糊口而努力,但我还是不能继续接受他们的沟通方式,显然二平子也不能。我们准备穿过马路到城里繁华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能租个车的地方,就在此时,马路上的一辆看上去二手得不能再二手的标志207拦住了我没的去路。因为言语不和,里头那个胖子撞开门从车里挤了出来。我和二平子互相看看,心说,怎么着,看这架势,大街上还非得因为个这事起个架?
对方脸上的横肉带着肤浅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怀好意。这胖子穿个人字拖,过来一把拽着二平子,连声说着便宜的车你不坐,还想多花钱不成?我看那个架势,估摸着两人也不一定能干过对方,只能见坡下驴。我想起了一句话,从哪本书里看到过的:如果你没有给对方脖子上的那个肉葫芦开瓢的勇气,你就不要手里拿着砖头瞎吵吵。目前我还不准备行动,我的计划是到了村里,就由不得这个死胖子了。
上车了,胖子开车一路狂奔,我装作若无其事得坐在副驾驶上和胖子闲聊,胖子倒是对刚才的事毫不在意,也不理会后排气呼呼还在抽烟的二平子。胖子问起我们回陈寨干啥,我说探亲。胖子从前方把眼睛移过来,看着我:陈寨的人大部分我都认识,你去哪家探亲啊。我觉得太有意思了,你既然认识陈寨的大部分人,怎么连我们哥俩都不认识。二平子在后头扔了烟头,插了一句,你就吹吧。胖子有看我两眼,脱口一句,你是吴非吧。
奶奶的,难道胖子真有这个神通?不过我很是开心,毕竟还是有人认得我的。我是啊没错。胖子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看看不对,接着从储物盒里抽出根更好些的烟递给了我:哥,着很多年没回来了吧。我没敢接烟,这些年在外边呆久了,遇上不认识的人随便叫哥,基本上我都会打起十二万个小心来。我严肃得目视前方:我不认识你吧,后生。
胖子豪爽得来了一句,哥你别逗了,我姥姥家就是陈寨的,我在那里活了七八年呢,当年还跟在你们后边玩过呢,你怎么会不认识我,说着扭过脑袋来,叫我再好好看看。我愣是没看出来。胖子挖苦我:我就知道你看不出来,二十多年了,就是我看你第一眼,也不敢认你。我是墩子啊,好好看看,再好好看看。
我没法从胖子的身上看到墩子的影子,因为当年的墩子一来没这么胖,二来也没这么嘴碎。二平子从后面给了墩子个拐脖,骂了一句,二十来年你还跟哥哥们拽上了。墩子说我就是跟你们开个玩笑,哥,胆子小了不少啊。我说:胆子小点不好吗?墩子说:那倒也是,不过想想当年,你们五个的胆子,我是实在佩服,所以给你们当了好几年跟屁虫。二平子嘿嘿笑笑:你也是鼻涕牛啊。
还真是没看出来,小时候跟在屁股后面的那个小子,拖着两条长长的鼻涕,时不时用袖子擦,那袖子都是油亮亮的。墩子笑着说,这不咱念书没那个脑子,就长出一副好身子骨来,家里我老子说,在家也不务正业,不如把我送部队去。就这样,我去内蒙的边防上吃了三年沙子泡饭,转业回来没事干,拿着复员费买了个破车跑出租。二平子说就你还当兵,这一身的肥肉,你得有二百多斤吧。墩子一边转方向盘,一边不好意思说:二平哥,差点二百五,嘿嘿。
当车子开始爬上陈寨的大土坡时,墩子指着在梁上的村子,跟我说起,这些跑车的司机都说,这陈寨邪乎得很,没出过啥出息人,倒是经常出怪事,当年埋人填井,沟里大面积塌陷,这方圆几百里的县里没人不知道。车转过弯,继续爬坡,路边一个人引起了墩子的注意。车子经过这个看着腰板儿还挺直的半老头的时候,墩子嘴里脱口而出,这个半仙怎么来了?说着一脚刹车停在了半坡上,叫二平打开了车门,招呼半老头上车。半老头也不客气,抬脚就进来了,看着二平很不客气来了一句,让让。二平子就像看着个怪物,这么没修养的老年人还真不多见。顿时,老头不说话,墩子感觉车里四个人太尴尬,主动挑起了话题。那个墩子叫润成叔的半老头,和我们一样,也是到陈寨探个亲的。墩子一问,还真是巧,他看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这次要回来看的勇子。
我来了兴趣,问题勇子家和老头什么亲戚。老头大大咧咧说,我是勇子他干爹,就是这关系。看上去墩子对老爷子很是尊敬,我有些不耐烦,话中带话问墩子他是怎么认识润成老头的。墩子点上烟,有些故弄玄虚得说,这话说来就长了。你知道不,我们家那年遇到了一件怪事。老头在后面说,有什么怪的,不就是挖出来个墓吗,成天在街上呆着一嘴的花哨。墩子说起,他复员回来那年,家里为了盖房子存水,准备到院子后边挖个水窖出来。家里好几个壮劳力,也不用雇别人,哥儿几个半天工夫就在后面的土台子上挖出两米多深的坑出来。家里他老子嫌小,想着能再大点时,墩子他二哥,一铁锹下去,当啷一声杵到东西了。
水窖那个坑不知道怎么得跟一个古墓挖通了。里头的花花绿绿描画的东西,转眼就变成了乌黑一片,这可把一家子给吓坏了。二平听到这里说,你都是参过军扛过枪的后生,还害怕这个,墩子瘪瘪嘴继续说,家里人也不敢再动了,窝在家里商量来商量去,还是他老子最后拍板定案:到外头找个半仙来。当即墩子二哥说,那官庄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老头在后边坐着,听到这里把原先别在耳朵边上的烟摘下来,点上抽着发话了:墩子你们家就瞎咋呼,不就是个墓吗?这多少村子建起来多少年没人知道,当然底下有什么也没人知道,反正就那么大块地方,活人也要用,死人也要用,怎么着也是活人要紧。你们也是的,非得叫我去一趟,尤其是你那个二哥,就是个属毛驴的货色,堵住我家家门,说什么我要是不去就门也别想出。我去了能咋样,还不是选个日子,放个炮,随便拿薄木板钉个盒子,骨头一拾掇,再选个地方一挪窝,完事了就。
或许二平子觉得这老头也就那么回事,弄不好就是个混吃喝的。不怀好意问老头,润成叔,你遇到这些事都是这么处理的?润成老头笑笑,你套我?还嫩了些,有三十了?我们都能听出来,这是在挖苦二平子,二平子无言以对不说话了。老爷子看着车头朝着的方向,边抽烟边说,事哪有一样的,法哪里能一样。
我心里始终惦记着发小勇子,试探得问老头,叔你知道勇子出事吗?老头一愣,反应过来,点头说我知道啊,他接着说到:噢,我知道了,你还有这后生,就是勇子那几个发小呗。正好,我还有些事想好好问问你们,墩子,一会儿到村里你直接开到勇子家门口去。墩子感觉不对劲,看看我,我示意墩子听老爷子的。车子发出和拖拉机一样的声音,载着四个人在绕来绕去的山路上朝着陈寨开去,我们没人再说话。
我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心里的感觉很奇妙,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是又没法和人说,而坐在我后边的老爷子,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好像他正在用眼死死盯着我,要我老老实实或者主动交代什么一样似的。
终于,陈寨到了。很多年没回来,每次也总是在电话里听老妈说发生了哪些变化,这亲眼看到的时候,发现和老妈描述的还是有差别的。当我每次认为家乡一定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足以叫我感慨万千而站在村口的时候,却总是发现变化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大。我和二平都没有机会下车,车子穿过村子,直接朝着勇子家开去。从车窗里能看见我们的村里大叔大婶看到我们没有下车到自己家去直接开走,脸上的声色明显不太正常起来。这让我和二平子感觉非常不舒服。墩子车开得飞快,我都想踹他滚蛋了。
勇子家门口,我们四个人下了车,看上去这些年勇子混得还可以,大门的门楼高大气派,如果能把瓷砖贴上就更气派了。老爷子下的车来跟我说,记着,勇子现在算是恢复得不错,我们进去只呆一会儿,捡要紧的说。二平子来了一句,我他妈哪知道什么是要紧的。润成老头扭身喝了一嗓子,我问你你说总会吧。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叫二平子脾气一下子就出来了,揪住老头就要动手,嘴里叨叨着,死老头,不会好好说话是不是,要不要我教教你。我费了好大劲才拉开,劝大家还是先看了勇子再说。就在大家堵在门口纠缠时,院里窑洞的门开了,大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润成老头看见了,唉了一声,谁叫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