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二平子和勇子在屋里吃饭的空档,我和润成老头聊了起来。
一聊之下,我发现老头知道得已经很多了,不消说,自然是他干儿子勇子告诉他的。老头往背后指指,恰好是北边元山的方向:你们几个不简单啊,正是应了一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啥也不懂就闯元山了。这老天爷也有意思,还叫你们阴差阳错遇到了时有时无的纳云寺。这么些年了,你没有想过这是怎么回事?
说我这么些年没有想,那是胡说。我想了,可是我想的是尽量忘记这件事,或者就当这是小说里的情节,跟我没关系。可惜越是这么想,我就越是忘不掉,更要命的是,当我一段时间不想以为自己已经能忘记的时候,说不好啥时候就能出现在梦里,然后让我第二天不能好好工作。
离开青岛的前几天我做的那个梦,其实不是第一次梦到,说起来不过是最清晰的一次罢了。我放开来和润成在门口聊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二平子和勇子来到了身后。
润成老头边听边点头,没有说啥,直到我把自己做的那个梦说完。二平子在身后调侃我:这老师真没白当啊,口才不错,要不你朝着这个方向发个展?我顺手在二平子腿上拍了一下,叫他严肃点。
润成老头蹲着腿麻了,干脆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问了我们个问题:听说过元山的事吗?
我们还以为啥问题呢,这谁不知道,陈寨的老人们说不上来元山啥时候的,就编出来一个故事,就是那种很久很久之前的。我们几个从小就听过了,说什么当年老家这地总是半年温暖半年寒,秋天下霜早,老百姓焚香敬礼求上天能改改天气,到底后来感动了上苍,玉皇大帝派他外甥二郎神化做一个老汉来执行这个解救任务。
二郎神变作老汉,把他的三尖两刃刀变作扁担,挑着两座山,趁着早上路上无人,大步流星穿过陈寨,往的北方赶路,想要用山堵住那边地形上的豁口,挡住冷硬的北风。结果就在刚要出陈寨的时候,也不知道哪家的勤苦婆娘提溜着个尿罐子出来了。这婆娘以为老汉是卖货的呢,就问了一句挑的啥。二郎神没注意随口说山。婆娘笑:扁担还能挑山?
哪曾想神仙的事都爬说破,尤其是那婆娘手里拿着的还是污秽之极的尿罐子,最破神仙的法力了。二郎神立即就感觉到了山的重量,心里暗暗叫苦,于是想着小跑几步争取能完成任务。可最终还是力气用尽,只能把山扔在陈寨的后边。我们小时候,互相斗嘴的时候,都喜欢说对方是那个婆娘的后代,总之就是倒霉秧子的意思。
二平子唾沫星子四溅说完了,感觉很过瘾的时候,润成老头咳嗽一声:扯淡。还没有谁的奶奶说过纳云寺怎么回事?
这个还真没有,纳云寺的事,谁能知道。别说知道了,就算是加上当年的我们五个,我估计也没六个人见过纳云寺。人们都传,纳云寺连云彩都能收进去,那就是神仙的地方,烦人哪能看到。我们都摇头,润成老头喊他老伴把饭碗拿回去,准备拉开架势好好说说。
润成老头正要说的时候,西面的坡上下来个车,从里面钻出来个胖子,墩子嘿嘿笑着:最近活儿不多,就想着过来看看大爷和几个哥哥。润成老头招呼他选个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蹲着,继续说起来。
老头没说了五分钟,我们几个就给惊着了。这怎么还跟墓扯上了?我不信反问道。
老头不在乎我的惊诧,说起了一件往事。润成在年轻的时候,除了跟着老丈人学了木匠手艺,其实还算是正儿八经学过另外一门手艺,就是给人看风水。本来第二门手艺是填补性的,最后反倒是人们叫他小木匠,却更看重他的堪舆本事。他的师父姓文,南方人,却最终死在了黄土高原的破村子松根垴。润成老头说起,他师父在世的时候,就曾提到过这元山可能是个墓。
墩子咧咧嘴,二平子悄声说,这老头该不是也新潮。看网络小说入魔了吧,怎么滴,山还能成墓?
润成老头听出来二平子不服气,也不搭理,继续自说自话:照着我师父说的,这元山名字如果没错,那本身就很讲究了。元者,万物本根,所谓一元初始嘛。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勇子你回家跟你干妈说,把我的地图拿出来。记得那本破的啊。
地图是一本,摊在地上就成了一张,我看得有半张席子大小,还是张地形图。老头叫我们看。
看啥,除了我还在跟书打交道,剩下这几位,都跟书没关系多久了,地图就更不要说了。三个人围着地图站成个圈,不做声。说实话,我知道这是地形图,可看不出来从哪里看起,或者我根本不知道该看什么。
润成手里指指西南方向的一块颜色较浅的地方:这是县城,往东这条梁是官庄,再往北是陈寨。往后就是元山了。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我开始渐渐看出来些什么。以官庄为中心,东西各四条梁,加起来总共是九条。就像是蒲扇的筋骨一样,最后走集中到了陈寨的方向。陈寨也是梁,但走向和官庄所在的梁完全不一样,概括的说,就是一横九纵。陈寨大致为东西走向,粗短,而官庄梁和其他梁南北走向。
前几年闲暇时光,我很是琢磨过一阵周易的东西,所以不免接触到一些风水的东西。算不上懂,只是略微知道一二。毕竟这玩意儿绝不是普通学问,真正懂得人绝对不简单。我看得出来,面前地图上的这个格局,应该是有讲究的。如果用专业类的词汇,应该是个好穴所在之地,穴眼就在附近的元山。
我把目光继续朝上移动,想要找出所谓的穴眼来,可是顺着那一片的地形来回搜刮了很久,没找到任何所谓穴眼的地方。我忍不住发问:老爷子,如果当年您师父说的,元山不简单,是个好风水所在。可是如果说有墓的话,是不是得有个穴眼啥的?没有眼,就算是再好的风水也没法享用,就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啊。
润成老头在地图上用手指绕着元山画了个圈,很轻蔑得说:你那是瞎说,谁说没有没有眼,是你没看出来吧。你不要把个脑袋离得图太近,这一行讲究看大不看小,看远不看近懂不懂。我没法,看看脚跟前有块石头,站在上头看看,还是没看出来啥。心里羞愧,感情前几年看的那些东西就是在纸上谈兵啊。
润成老头看我们一脸迷茫,也不端着了,开始讲起来:元山就是眼,不是小眼而是大眼。你们好好往外围看,比官庄大的梁有的是,歌里唱过,东有太行,西有吕梁,没听过。细看,这个格局顶多就是个九龙戏珠,珠犹抱琵琶半遮面躲在陈寨之后。可是如果放大了看,是二龙戏珠,就是大格局了,官庄这些顶多就是龙子龙孙。不过大小格局夹在一起看,可就厉害多了,把陈寨看作案山,那元山就是个宝座,而左右双龙互为,案前小龙朝拜。大气魄的大格局!
老头真能说,我们几个都半信半疑互相看看。就算是个墓,这和我们几个的那次经历有多大关系,又和早上我们两人聊得那个问题:我是谁有什么关系。
老头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讲究人,占了这么好个位置。对了,吴非,我听说你还是个老师,那肯定知道的多,你想想我们这地儿,有没有过什么大朝代。
我心里盘算一遍,直说了:拉倒吧,咱这里,自古不是中原开封洛阳,也不是水土深厚的关中,更不是号称龙盘虎踞的大北京,说到底,啥也不是,哪个朝代会愿意在这里呆着呀。说实话,我还算是喜欢历史,看了不少,在我记忆里真没有。
墩子从院子里搬来个小板凳,插话道:看你说的,人家不在我们这里做皇帝当大官,还不许人家死了以后在自己地盘里找个好地方,比如元山埋呀。现在不也是吗,死人住的地方和他活着的时候也不是一个地儿啊。
勇子对墩子的话表示赞同。我瞪了他们两一眼:你听说过那个古人,死了之后从北京再抬到南京埋的?怎么着近点方便不是?其实我说这话,心里也没底气,万一有呢?不过我再想想,不要说我们这地儿,就是大城市太原,也没见有什么大朝代定都的,所以可能性不大。
润成老头摆手:好吧,别管是谁的土馒头,过去但凡是个王或者皇帝死了,知不知道得有人给守陵?所以你你们陈寨很可能。。。。。
墩子不过脑子一下子就说出来了:敢情陈寨就是个守陵人住的地方?他推推勇子:那说不好你们就是守陵人的后代了。勇子回了他一句,就跟你不是似的,你姥姥家不也是陈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