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回忆中,自顾自讲述着当年的经历。旁边二平子不说话,不时拿着筷子敲敲盘子边,而勇子虽然喝了不多,因为身体虚弱也歪在一边了。润成老头酒量可以,一把年纪了还能和我对斟对饮,只是他不断提醒我捡重要的说。喝了酒的我,也许是很久没有这种放松的机会了,没大没小起来,就差和老头称兄道弟了。老头笑话我问我是不是教室里那个矮台子站得时间太长了,养成了一个臭毛病,啥事都喜欢长篇大论。我回骂,老头也没在意。
在元山上迷路之后的我们,在树上呆着愣是没有想到办法,除了我剩下的四人,都把埋怨的矛头对准了我。也难怪,谁叫这个到元山来钻地道的馊主意是我提出来的呢。可是我不服气,人人都说我,我也火了,开始冲着他们叫喊:我没拽着你们的手脚来,是谁举手赞成的?看众人一时不再说话了,我火气却更大了:不想办法怎么回去,还在树上怪起我来,怪我能怪出一条路来?我一边下树,一边骂着他们。我还不信了,我们进来根本没有多久,怎么能出不去,时间算起来还宽裕得很。
下了树的我拾起刚才扔掉的棍子,颠颠显得不顺手,折成两段,一只手里握着一段。树上的人也陆续下来了。既然顺着路不能走,我们也就不走路了,反正这里距离陈寨也不远,我们南北还是知道的。元山在陈寨的正北方,那么我们只要往南走,无论如何都能走出去。勇子出了个主意,看看树上的树叶就能看出来南北方,没想到自然课上学来的还真用上了。、
歪在一边的勇子插了一句:那天我可是真对不起哥儿几个。他说的没错,我接着给对面的润成老头讲。勇子连着看了几棵树上的叶子,毫不犹豫得指着一个方向说,这边。我们没有丝毫怀疑朝着勇子手指的方向前进,很快一群人就钻入了更高的树丛中。除了高大到遮天蔽日的树木之外,矮小的灌木也很是茂密,加上各种杂草,简直就是个绿色的迷宫。
鲁迅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那天我们在元山上根本没有路的草丛里一路钻过去,几个钟头过去,眼看着林子里的光线暗下来,还是没有任何能走出去的迹象。我们必须想一个问题了,那就是万一出不去,我们该怎么办。按道理,十来岁的小屁孩子,不该这么成熟,可我们几个从小就跟着家里干活,也算是半个大人了,何况在那天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于是我们还真的开始大人一样面对难题了。
七嘴八舌头一阵讨论,脚下也没停。我的主意是,万一走不出去,我们就找最高大的树上在树上过夜,防止山里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野兽出来发生危险。我刚说完,大亮摆手说不行,这山里有豹子呢,那玩意儿会爬树,跟猫似的。我就反感这个小结巴跟我唱反调,当下推他一把:要不你别上树,我们都上去,爬不上去就别爬,还什么豹子会上树,是,豹子都比你强。一顿抢白之后,大亮还是跟着我们做起了爬树的准备。
都是农村孩子,没什么会不会爬树的。等我们在林子里利用天还亮着的时间,到处寻找出路而不得之后,大家还是都爬上了树。带着的能吃的都吃完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人到了紧张的时候老犯嘴干的毛病。一群人蹲在树上,希望能早点等到下一个天亮,或者有人来元山里这不知道是什么方位的林子深处在搭救我们。可事实上,此刻的天光其实还没有完全被黑暗笼罩,透过林子里浓密的树叶,还能看到光线,大约此刻太阳已经落山,可是我们看不到太阳到底在哪边落山。
事实证明,躲到树上并不安全。
二平子提醒我,赶紧给润成老头说说你做梦的事。我摆摆手,叫他别打乱我的思路。我们在树上等到天全黑下来之后,开始还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怎么熬过这一夜的我们,沉默了。我按照老电影里我军安营扎寨的传统,简单排了值夜,我排在了第一个。为了防止掉下树去,我和大家用裤腰带把身子牢牢拴在了树杈子上,还特意把他们四个拴在一起,而我则蹲在另外一枝上开始值夜。
勇子插嘴:那个时候我们全都睡不着,长那么大,谁也没跟鸟儿一样在树上睡过觉啊,不过这是开始,我们最终还是睡着了。要命的是,当我们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散开,吴非这小子不见了。
我接过话:那天我开始是在值夜来着,不过可能因为白天折腾的挺累,困劲上来,实在挺不住。看看好一阵了这林子里连个野兽的影子都没有,估摸着没啥事,这种心思一上来,更是挺不住了,我把自己拴在了树枝上,骑坐在上面抱着树开始了打盹。
可能是我梦了个奇怪的梦,奇怪到我以为是真的,愣是毫无知觉下了树,跟着走出去很远。
骑坐在树杈子上小鸡吃米般打盹的我,被从树干上微弱的震动给惊醒了,之所以说微弱,是因为轻到我醒了之后竖起耳朵听却什么也听不到,可是当我把耳朵贴着树干的时候,沙沙沙的声音传了过来。我顺着树干往下看,什么也看不见,树干附近的什么东西反倒是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很奇怪在于,黑暗到伸手难见五指的林子里,当时我是怎么看到那些高大的身影的。或许是因为他们周围透着的微光。
高大的身影又好几十个,缓缓而行,等到这些影子路过这棵大树一阵后,在队伍的中间,却发现了一个明显要矮小很多的影子。看着缓缓移动的影子,我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解开了把自己拴在树叉子上的裤腰带,全部的理由可能是我模模糊糊之下认为自己看清楚了这是一群骑马的人,高大就是因为他们在马上,而矮小也不过是因为那是一匹没人骑着的马。
我从树上滑下来,根本没想到要去叫醒树上的那几个伙伴。一行影子已经走过了树旁,就是他们发出了沙沙的声音,没错,就是他们。大约是沿着白天我们怎么也走不出去的小路,这些影子缓缓向前。我悄悄跟了上去。这一跟,就是不少的时间,直到我发现林子里的黑暗变成了灰暗,而他们就像是烟气一样消失在我眼前。那一刻的我,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晚上栖身的大树很远,起码已经看不到那棵大树,当然也看不到树上的那几个同伴。
二平子起身给润成老爷子把酒满上,主动要求以旁观的角度讲述那次的经历。
二平:一觉醒来,屁股被树枝子硌得难受,而被裤腰带勒着的身子,火辣辣疼。看看天光有些发白了,吴非这小子真够意思,坚持这么久。我拍拍紧靠着我的勇子,准备和吴非换一下。离我们不远的树枝上没有吴非,当时脑子里嗡一响,五个人在一起,要是有啥事还好商议,而现在突然少了一个,这决定不是什么好现象,恐惧一下子就把我和勇子以及被惊醒的大亮和小毛。
勇子:不管是寻找吴非,还是今天找到回去的路,我们都得从树上下去。下树之前,我特意把猎枪铁砂火药装好。出来之前,我专门把药袋子和铁砂袋子都装满了,估计怎么着也能开个十来枪的。我们穿过沾满了露水的草丛,沿着昨天把我们绕晕的小路,一边叫着吴非的名字一边朝前走。手里的木棒猎枪,都端在了胸前,谁他妈知道薄薄的雾气罩着的林子里有啥。
二平子:没有人回到我们的喊叫,这让我们四个越发不敢往前走,要不是小毛眼力好看到了前方那个人的背影,我们都打算放弃往回走了。
我听到这里,故作恼怒,反问二平子,你们他妈的原来想过不找我了?
二平子不理我,继续说:那个影子正是吴非。这小子不声不响到站在那里,背对着我们,立在雾气里,就跟聊斋电视剧里的那些鬼似的。既然是吴非,我们的心算是落在了地上,勇子收起猎枪,过去推了吴非一下。吴非没有回应勇子,而是声音低沉叫我们看。
我接过话来:勇子推我的那一刹那,我似乎透过雾气看到了背后的什么。很快,雾气就散开了以大块,一座高大的建筑露出了它的影子。
润成老头嘿嘿笑着: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见到纳云寺了?
我心里一惊:老爷子您怎么知道?
润成老头:元山里有个纳云寺,谁不知道,不过就是没有人见过罢了。你们这群小孩子还真厉害,见到了从来没有人见过的纳云寺。说说呗,接着你们该不会进去了吧?
我点点头:我们确实进去了。身后的四个人都看到了寺庙,我打头,他们跟着,我们真进去了。随着一步步接近纳云寺,看得也逐渐清楚起来。
说起来是个寺庙,其实就只有一间。破败的叫我们觉得弄不好真能从里面飘出个什么冤死的鬼魂来,从我们头上一瞬而过。庙门虚掩着,里头光线很暗,看不到有什么,我拽过来大亮手里的棍子,轻轻敲了几下,二平子笑话我:一看里头就没人,还敲门,真不愧是懂礼貌的好学生。
说的也是,我手里一使劲,棍子推开了虚掩的庙门,随着光线钻进去,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半夜在黑暗中看到的影子!心里一慌脚步后退,一下子撞到什么东西上,钻心的痛传了过来。身后有人喊:吴非你快出来。
我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