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阳光从江面一洒而来。
栖云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将自己全身上下翻了个遍,然而除了白玲珑留下的一身破衣服和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的方帕,全身上下就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正愁得不知所措,忽然想起玲珑说她是被派往江州府的奴婢,心里便盘算道:做奴婢倒不是件难事,还乐得混口饭吃……
两个看门的官差听到“白玲珑”的名字,便直接将栖云领进了后院。然而刚进门,栖云便看到昨晚破庙里的两个看守,慌得赶紧拿袖子遮脸。
等她看清了情形,才明白原来这两人正低头解释昨晚失职之事,于是眼珠一转,便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报出了白玲珑的名字。
两个看守脸上立刻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好在他们并没有当场戳破。栖云放了心,自己既然替他们圆了场,这两人感谢还来不及,怎么还敢说出真相?说不定今后用得上他们的时候,他们跑得比狗都快活。
十年伺候师傅的经验和长乐坊做丫头的经历,让栖云做起江府的奴婢也得心应手。加上她那一幅讨人喜欢的模样,江老爷十分满意。没过多久,栖云便被当做能上台面的丫鬟在前院侍候。来往贵宾时,江老爷也专喜欢挑栖云去端茶送水。
顶着白玲珑的名号吃饱喝足,栖云的日子过得倒也还算惬意。然而这段小小的插曲也有许多遗憾之处:比如在老爷面前,栖云总是尽可能地低调,能躲开就绝不靠前,不为别的,只为江夫人们的那点心思总够人受的。
若非她人够激灵,想必早已吃够了苦头。尽管如此,栖云还是被大夫人当着老爷的面甩了一巴掌,原因不过是接茶水时老爷冲她点头微笑了一下。
栖云心内未当做多大的事,结果江老爷却因此事而过意不去,三番几次之后,他竟然提出要指一门婚事给栖云,还暗自安排了一个他中意的下人。
经那人三番几次的纠缠后,栖云气得差点对他动手,结果一阵风声四起,那人便吓得立刻翻墙逃走。
栖云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好日子似乎又快要到头了。
开春之后,阳光逐渐变得明媚,绿叶繁花的芳香和着春风的煦暖缓缓送来。
栖云换上了轻薄的春衣,心情也一下朗清了许多。三个月的丫鬟生涯,逐渐让往昔的不悦变得淡薄,多年的渴盼落空,反而也开始让她压抑的心灵逐渐放松。
年后一段时间,江夫人对待栖云的心思逐渐放宽,原因不过是老爷要她帮“玲珑”寻一门合适的婚事。
白玲珑虽然是“罪臣之女”,奴婢身份,但江老爷年轻时也曾受过白家的恩惠,正因如此他才点名要了白玲珑,如此一来这门婚事自然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否则不是辱没了白家,就是冒犯了男方。
江夫人一面满怀热情地高兴,一面又一筹莫展,嫁江老爷信得过的下人,自然最可靠,但总还是达不到将栖云从老爷面前扫开的局面,嫁一般的官吏家庭,就得衡量再衡量,没有哪家敢随便要一个罪臣之女。
栖云对此事反而乐得逍遥,无论嫁谁,都终将与她无关,反正要走要留,不过是她一念之间的事,栖云乐得他们没事找事自个儿忙活。
可惜的是,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赶上了江州的春祭,不用说,身为太守的老爷自然是春祭大典的主持者,因此府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无不为祭典大礼而准备,忙忙碌碌的日子持续了将近半个月,才终于一切就绪。
农历三月二十一,江州春季最大的祭祀仪式开始了。
这一天,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换上开春新做的轻衣,女孩子簪花涂脂,少年郎盛装荣马,顾盼流转间尽是情意绵绵,无愧这春风十里巧相遇。
这一天,江州豪绅们也会作为春祭大典的嘉宾,和太守一起共行祭拜礼,当然,他们也必不可少的承担了本次大典的很多费用开销,有些出手阔绰的,还会给当地百姓发放礼品,以鼓励百姓耕织,支持江州发展,更支持自己生意的壮大。
栖云被派往迎接这些豪绅嘉宾。江老爷的用意栖云心里自然明白,豪绅们除了部分是承袭官宦外,大多是当地的商人大贾。商人有钱,又不甚重视门第,要想将栖云的终身大事做个合适的安排,非这些人莫属了。
在江州府的这段时间,栖云已经认识了不少江府的常客,这些人已占据了嘉宾名单的大部分,但栖云一眼望到的名字却是——江听潮。摸着曾被疤痕占据过的脸,栖云差点笑出声来,“不知道待会儿他若听到老爷唤我玲珑,会不会很惊讶!”
但随即,栖云又失落了,自己如今的模样,兴许他早忘了。商人重利,即便记得,会不会因为那天楼顶喝酒影响了他的生意,他对自己肯定懒得再搭理。怀着一半欣喜一半失落的心情,栖云不断望着往来的宾客。
江听潮是这群人中来得最晚的一个。他穿着宽袖长衣,潇潇洒洒抬步入殿,什么话也没说就走到了座位上。
栖云给客人们一一斟酒,到他面前时故意磨蹭逗留了会儿,但江听潮始终低垂着头,似有心事在思考。
栖云无趣的努一努嘴,扫眼望了望席上列位,除了一些老员外,就是纨绔子弟蜕变成的中年男子和年纪轻轻便满脸尽是算计模样的商贩,如此看来,江听潮应是最仪表堂堂、气宇不凡的商人了。
斟完一圈人的酒刚要离开,忽然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劳驾姑娘再拿一个杯子过来,我这杯刚洒了。”栖云一回头,果然看他杯子已经空了,只是那分明不是洒了的模样,而是一饮见底。
栖云不禁冷笑了一声,想不到堂堂酒店老板,还要跑到这里贪杯。虽说酒确也是好酒,这是江州最大的酿酒坊白家梨苑新酿的梨花酒,江听潮素爱喝酒也早有耳闻,但典礼未开始便急成这样,倒也少见。
今天梨苑的三公子也到了场,此时他正向众人炫耀自家新酿酒的特色,说梨花酒已被当做贡品进献皇家,今晚一定会在宴席上请大家一醉方休。
栖云拿眼偷扫了下江听潮,见他仍然低着头,便准备逗他一逗,于是转身来到厨房,拿了一个搪瓷碗塞在了袖子下。
及至席前,栖云仍缓缓为他面前的杯子注上酒,然后冲他盈盈一笑,将搪瓷碗塞到了他的座位下。江听潮这次终于抬起了头,惊愕的注视着面前倒酒的女子,随即又裂开嘴哈哈大笑,引得周围一干人全部注视过来。
栖云赶紧低头,抱好酒壶准备拂袖离去,江听潮却哐当一声将搪瓷碗往桌面一撂喊道:“满上!”
回转身,栖云笑将身边的酒坛抱来,毫不犹豫的为他注满。江听潮倒也毫不推辞,仰脸捂袖便一饮而尽……
“江兄,我白家酒再好,你也不能是这种喝法啊!待会儿若是醉倒在了祭祀大典上,岂不让百姓们笑话!”这边的少年客终于忍不住了,他句句中肯,似是颇为江听潮担忧。
谁知,江听潮却毫不买账,只是笑拍膝头道:“三公子多虑了,这点酒还难不倒江某,倒是三公子可不要吝啬这贡酒,怕听潮全都喝去了!”
那白三公子听毕也是哈哈一下,冲江听潮拱手道:“素问江兄海量,但还不至于能喝光我白家的酒,难得江兄抬爱,我这就遣人亲送两坛到府上。”
江听潮示意帮他再次满上,然后举碗对白三公子深深一揖,一饮而尽,那白三公子只得摇头笑叹:“江兄可是要挑战我白家‘三碗一夜香’,今晚可就有得消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