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摸摸马背上的口袋,那里面有甜点、篦子、脂粉,还有小时候自己最喜欢吃的大黄鸡、肉包子……她把所有积攒的工钱,都用来买了十年前家人最期待的东西……
马蹄声哒哒踏在空旷的老路上,栖云数着村头的几棵古树,计算着确切的位置。终于,那棵被风霜虫蛀上百年的老槐树凸现在眼前,栖云觉得这树似乎又老了许多。
目光随转,残余的栅栏门,萧索得几近破败……栖云推开门,没有炊烟,没有炉火,更没有,爹娘的身影……
一摊倒塌的泥土和四处蔓生的蓬草枯藤,栖云刚走进几步,一群野鸟便扑棱着厚厚的灰尘飞了出来。
栖云颓然坐在地上,只觉得冷风托着蓬草四处招摇,自己却无法躲闪。
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厚厚的灰尘里,荡出一圈圈黄色的雾气。
“姑娘,这家人早就不在了,你还来找谁呢?”
栖云回过头,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正站在门外凝望着她。栖云立刻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抓住老人的袖子就喊:“老人家,你告诉我,我爹娘去哪里了?”
老人家的眼睛忽然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下去:“你是,你是那个曾经住在这里的小姑娘?”
栖云点点头,眼睛里又浮出了泪水。这些曾经的“父老乡亲”,当年恨不得躲他们越远越好,竟然还有人记得她曾在这里过。
你那傻子爹早死啦,十年前就死了,埋在咱村子后面,你娘埋了你爹后就不知去向啦!”
栖云呆呆地望着老大爷,半晌才回过神来,哆嗦地指着村后道:“我爹是埋在那里?”
“是啊,当年大家还说你爹可算脱离苦海了,所以你也别太难过……”栖云没有听清老人家后面的话,便已哭着奔向父亲的坟头。
趴在父亲的坟头上许久,栖云想象着母亲或许会在某个时刻回来看父亲,可当她看到那荒芜的坟头没有任何添过土的痕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等待是多么地徒劳。
傍晚时候,栖云缓缓直起已经有些僵硬了的身子,卸下马背上的包裹扔在父亲坟前,转身离开了村口。
“云娘,娘,你们果然在骗我!”回过神来,栖云内心升腾的愤怒已逐渐代替了悲痛,
“天地之大,何去何从?”栖云站在村口回望良久,最终调转马头,一路奔去……
江州
独自牵着马来到望江楼时,正是夕阳欲下时分。
栖云觉得有些冷,拢拢袖子,一回头恰好看到“望江楼”那金晃晃的大字映着夕阳闪闪发光,心内一动,便全身上下搜罗一遍,口袋里只剩下没来得及还李元浪的钱。反正自己是不会再回去了,栖云索性将身上剩余的钱都用来买了酒,然后一个人跳上望江楼的楼头,对着夕阳,俯瞰着江水畅饮。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
“姑娘因为何事伤心呢?”漫不经心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栖云努力睁大已经惺忪的醉眼,才看清旁边坐着的白衣男子也在望着江水喝酒。
“你……你认识我?”栖云指着自己的鼻子,好容易才说清想说的话。
那人摇了摇头,指了指栖云,又指了指楼下。
栖云低头一看,江水滚滚,云气缭绕,好一派云蒸霞蔚的气派,便拍手赞叹道:“好景!原来你也是上来看景的!”
那人噗的一口将酒喷出了老远,然后才盯着栖云缓缓道:“这地方可不适合看景,我让你看的是下面的人。”
栖云往下一看,果然下面有好多密密麻麻的小人,似乎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哎,他们在看我们呢!他们上不来,哈哈!”栖云大笑着,拿着酒坛的身子往前一倾,想让那些人彻底羡慕下,谁知道身子还未站稳,一片瓦声便滑落下去,楼下一片惊呼声。
“小心!”栖云还没反应过来,衣领便已被人抓起,紧接整个人就被带着飞了起来。
酒坛从空中飞落,栖云只觉得自己如坠云雾之中,便趁着飞翔的空儿,打了个小盹儿……
“好险啊,要不是楼主手快,这姑娘早就没命了,没想到还能睡得这么香!”窗外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不时传入耳中,栖云扶着疼痛难忍的头爬了起来,看到锦萝绣帐的屋内只有自己一人,便拉开了屋门。
“哟,姑娘,您可算醒了,我们楼主都过来问您好几次了!”几个伙计模样的小哥看似等了许久,一人已经飞奔离去准备通报。
栖云揉着脑袋,仔细回想着发生的一切:“什么时辰了?你们楼主是谁?”
“哟,姑娘,您还真是酒后忘事,昨天要不是我们楼主,您现在估计就落江里喂鱼了!”
看他们讲起楼主时那神气活现的模样,栖云忽然想起昨天楼上喝酒的事,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你们楼主救了我,姑奶奶我既然能上去,自然就下得来,你们多管闲事。”
“是是是,姑娘说的对,我本来也不想扫了姑娘看景喝酒的雅兴,只是下面的人都以为姑娘你想跳江,这饭钱也不结的就跑出来看热闹,我才只好上去劝您下来。”那人声音温文尔雅,不紧不慢,到让刚才还强词夺理的栖云有些难为情了。
“我也没想到……会惹那么大麻烦……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喝酒!”栖云小声咕哝着。
那人哈哈一笑:“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江某多虑了,姑娘既然心情不好,那确实应该多散散心,姑娘既是外处人,到此地不妨多住些时日,咱们江州还是有很多风景名胜的。”
看他那器宇不凡的姿态和杂役们毕恭毕敬的模样,栖云猜想到这人应该就是刚才杂役们口中说的“楼主”。鼎鼎大名的望江楼老板江听潮,刚来江州境内栖云就听说了,只是想不到他看上去才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如此年轻就声名显赫,确实很有些能耐,栖云心里嘀咕真,紧接着便涎着脸笑道:“那倒不用了,昨天的酒钱就是我的全部家当,这客房我原先可没订,您算是白请了!”说完便翻了他一个白眼看向别处。
对于栖云来说,人生走到这个地步,既生无所恋,也生无可惧了,反正现在身无分文,管你听潮还是看雨,姑奶奶确实没钱了!
“哈哈哈!哈哈哈!”江听潮仰头豪笑的样子让本想耍赖的栖云心里虚虚的,忍不住问他:“笑什么呢?”
江听潮捂住嘴用力咳嗽一声才说:“放心吧,这点小钱我还看到眼里,只是姑娘,你脸上的那道疤……”
“我脸上的疤怎么了!”栖云吓得赶紧捂住了脸,生怕这疤痕提醒他“再来一刀”。
“你脸上的疤……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