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回来时,已经临近了年礼。
栖云看她有些面色憔悴,忍不住想要喊声“云姨”,可惜喊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李元浪站在远处面色沉重,看栖云望向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栖云预感到发生了一些不妙的事情,想要盘问,可一想到大概也只有李元浪知情,便扭头钻回了厨房。
窗外星光灿烂,炉内却没了火光。
栖云从柴房旧炕冰冷的被窝中坐起,不禁想起了那天无意撞见的事,心内虽疑惑李元浪和林黛黛的关系,但烟花巷内,二人如此这般神秘又是何必呢?
想到林黛黛晨起要喝八珍粥,栖云不禁揉揉头,最近林黛黛有意刁难的行径越来越明显,反让她觉得不得不替云娘留个心眼儿。
窗外鸡声初起,栖云慌忙起来烧上炉火,将一粒粒挑选好的上等米放在小锅中。鸡声三遍,护院的家丁已经叮叮咣咣的起床收拾了,窗口,东方鱼肚白的黎明也正缓缓而至,霞光悄悄照进阴暗的屋子,栖云忍不住闭上双眼深深呼吸。
睁开眼,栖云吓得差点没跌倒,李元浪把脸贴的几乎靠近她的鼻尖。
栖云握紧拳头,就在要抡出去的一刻又忍住了,只大声责骂:“李元浪你干什么,吓死人了!”
李元浪嘿嘿一笑,纵身翻了回去,伸手便去掀锅盖:“你这锅里熬的什么,闻着真香。”
“是林姑娘要的八珍粥,我一会儿就给她送去。”栖云慌忙夺过他手中的锅盖盖上,生怕他再抢先尝上几口。
“是么,她最近可真爱折腾,你熬这粥不得早起一个时辰。”李元浪斜身靠在窗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既然知道我的辛苦,今天就别来抢了,我只熬了这么多。”栖云白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啐了一口。
“好吧好吧,我自然是没法跟林黛黛比,不过你今天做饭时给我留个整鸡,我有用处,这是工钱。”。他抛下一锭银子,不等栖云回话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栖云恨恨地掂了掂银子,又恨恨地揣进兜里。年礼前的忙碌和林黛黛的折腾让她最近有些吃不消,临近傍晚时分,栖云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炕上。
前院隐隐的歌吹与欢笑声,诉说着长乐坊热闹的开始。林黛黛被礼部侍郎请去为其母亲祝寿献舞,栖云也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然而正当闭目养神之际,窗口一闪,李元浪又不声不响的从窗户跳了进来。
栖云捡起绣鞋,直接朝他面门投去。
李元浪倒激灵,一个闪身就抓住了绣鞋,还厚颜无耻的撇嘴笑道:“哇,这么凶,以后怎么嫁人?”
栖云没好气地回他:“管得着吗你?那么大的门你不走,翻窗跳梁成习惯了?”
李元浪嘿嘿一笑:“门关着呢,我怕打扰你休息。”
“我呸,知道我在休息你还跳窗户,做贼呢!”栖云对这一幅厚颜无耻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嘿嘿,我倒想呢!”
栖云捡起另一只绣鞋朝着李元浪的面门扔了过去,李元浪慌忙捂头,结果袖子刚拿下鞋子就落到了头上。
看他中标,栖云乐得满炕打滚,李元浪也索性往地上一坐,捂着头哼哈起来。
“行了,别装了,拿着你的鸡快走吧,剩下的银子在食盒右手边。”
李元浪在桌子上扒拉一会儿,回头看看炕上的人,又看看桌子上的银子,疑惑的说:“怎么剩了这么多,你不留下点工钱?”
“你的那点钱自己留着吧,回头少到我这里偷吃东西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你让我这心里满满的愧疚,嘴里满满的不舍,到时候不还得缠着你?”
“你到底想干嘛?”栖云不耐烦的声音里已带出了怒气。
李元浪这才吱呜道:“其实,其实,还有件事得麻烦你,今天是我娘的祭日,我得会儿得偷跑出去,麻烦你帮我把马牵到后墙那里,我忙完从那里走,省得被人撞见。”说完银子也未拿便直接从窗子跳了出去。
暮色已开始退去,前院大门前车水马龙的队伍伴随着莺歌燕语的问候,长乐坊的夜晚又拉开了序幕。
从欢歌笑语到温柔乡里的好梦,人们沉醉其中,红尘咫尺,栖云却觉得好远,远得还不如一颗星子能让人温暖。
将马拴在树下,一个人仰望着星空,两个多月的生活已让人逐渐淡忘了过去,淡忘了青云山和师傅,更淡忘了多年前的誓言。一阵冷风吹来,刺骨的寒意和黄色的尘土,黄叶卷过破旧的篱笆,一个女人惊慌的跑了出去……栖云惊慌地望着远处,茫茫夜色中的路,仿佛巨大的猛兽一般吞噬着她的过去和未来。
“想什么呢?脸上怎么还挂着泪珠?”李元浪的声音像隔了空一样传来。
栖云怔过神来,赶紧抹了把眼睛:“没想什么,风大迷了眼睛。”
李元浪披着一件黑斗篷,顺手又扔给栖云一件:“冷了就披上,待会儿荒郊野外更冷。
“什么,我也要去?”栖云瞪大眼睛。
“啰嗦什么,我一个人去你放心?”
“你一个男人我放什么心?哎,哎,你……”
没等栖云说完,李元浪一把就把她扯上了马背,拉开缰绳便飞奔起来……
几声鞭响,黑色的骏马一路朝城外奔去。栖云推搡的手被李元浪蛮横地按住,而冷风灌耳,寒风吹刮的人脸生疼,本来一直反抗的栖云忽然觉察到还是躲到披风下由李元浪挡着比较暖和,便索性安静下来。
在青云山的十年,栖云一直未下过山,来长乐坊之后,栖云也从未出去过,而今来到荒郊野外后,倒觉得有些亲切。寒风、野径、霜林、冷火,漫过原野的星子和李元浪结实的臂膀……天地如此之大,栖云不禁感慨。
一片乱坟岗前,李元浪果然勒住了马。栖云扯了扯披风将自己裹紧,李元浪解下食盒,扶着栖云穿过杂石漫布的野地。几座孤零零的坟头,其中一座显得比周围几个要大些,显然是年年添了新土。
李元浪走上前跪下,将食盒中的祭品掏出,又将纸钱点上,动作缓慢而深情。栖云在边上默默看着,感受到李元浪那份沉默和沉重,倒与平日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栖云有些动容,便将手中的香也点燃了祭拜。李元浪接过她手中的香,而后又摸了摸栖云的手。“你要冻坏了,我们走吧!
马背上,栖云靠在李元浪怀里,李元浪的沉默一直延续着,栖云想找些话题缓解下气氛,可一开口就成了:“你娘是怎么死的?”
“做人小妾,大年夜被人家赶出来,得了风寒病死的!”李元浪的声调倒十分平静。
“哦,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栖云若有所思地感慨道。
“长乐坊里,哪一个人不是苦命的!”李元浪说完,没等栖云再问,便忽然说:“惊梦死了,你知道吗?”
“惊梦,什么惊梦?”栖云一脸疑惑。
李元浪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又忽然问道:“你娘呢?你难道不想回家吗?”
栖云低下头揪了揪自己的衣领。六岁那年的疑惑和苦痛,以及离别时的惊恐和恨意在时光里早已经消散了,只是,栖云忽然很想知道,那个破旧不堪、多灾多难的家,如今还在吗?栖云想要回到李元浪说想吧,可哽咽在嗓子里的话,忽然变成了“我要下来。”
李元浪以为栖云要去厕所,便勒住马,自己先跳下,然后伸出手想要扶她。可不知为何,那马儿仿佛受了惊吓一般,一声长鸣,便撒腿向前跑去,留下李元浪惊呼中越来越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