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家乡邻的耻笑与谴责下,余阿九终于平静地回到了家,她又踏踏实实地在余五九的铺里当起了裁缝,每日埋头周转在不同的衣客中,不再过问其余世事。
后来听说闰土成亲了,女子是他们那里的一个普通女子,可是余阿九并没有去,因为五九同样给她说了门亲事。
她顺其自然地嫁给了隔壁三味书屋的寿祖邻,也就是当初经常给她冰糖葫芦的那个大哥哥,现在的他三十过半,已是个桃李满天下的教书先生了。
寿祖邻对她也是极好的,平日如同儿时那般放纵她的一切,可是她已不再少小顽皮,她的心里终究放不下那个小少年。寿祖邻见她一日比一日憔悴,心有所感,便把自己在北平的往事如数告诉了她,希望她能有所启发。
当时年仅十七岁的寿祖邻孤身一人离开故土前往北平求学,曾也见识过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清光绪二十六年的烧杀抢掠至今还牢固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北平的学生都是疯狂的,他们敢于立国人之先,做平常人从来都不敢想的事。
也是由于学生的救国运动,他喜欢的女子在高校学生对外抗议无效之下被残忍地迫害死了。他认为余阿九与她真的很像,都是顽固不服输的人。
于是告诉她若是她想再去读书也可以,他可以供养她去北平上学的费用。
可是余阿九最终放弃了这个机会,她觉得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北平真的只会是一个梦,她不想为了一个梦,丢弃身边的一切。而做出的这个决定也是余生的她最后悔莫及的几件事之一。
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相守一生,动荡的世间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你又怎么能去丈量一生的长短呢?于是余阿九便把闰土放在了心底的最深处,她相信他也会是如此的。
放下执念的平淡日子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凡俗之事,这些年以来,故乡的变化很大,她活得越发力不从心。膝下有了子女后,更加万事烦忧,生命也逐渐有了苍老的痕迹。
因此,儿时的三人于故乡的鲁家再一次会面时,都已是物是人非。
周豫山说闰土的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也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
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从前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余阿九见此忍不住偏过头,又小心地擦拭着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更不敢让任何人发觉。原来凡人的最终还是时过境迁,怎么都回不到当初的时光,鲁家依旧还在,可三人终究是生分了。而闰土在扫视过两人的面容后,不由得询问道:
“阿九、老爷,你们都还好吗?”
周豫山被这句老爷震惊得打了一个寒噤,只觉得周围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突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余阿九则强挤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其实她定是不好的,可是一日三餐吃饱喝足,怎么也过了大半辈子了。闰土见此不禁怔了怔,不久才思绪万千地又道:
“阿九,幸好我没有耽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