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的日子并不持续,不常归家的赵小洁在一八九九年四月,因羊癫疯在初六日雨中放舟至大树港看戏的鸿寿堂徽班发病,辰刻身故,到家时已是气绝身亡。
余阿九对母亲的死亡并没有太多的特殊感觉,但她的母爱却是不假。她只记得年关那日,她好不容易休假回家十几天,也是第一次陪着她的女儿躺在一间简朴的草床上睡眠。
辗转反侧的余阿九张口想要说些什么闲话,最后却把寿祖邻给她讲过的美女蛇的故事全部告诉了母亲,而赵小洁并不像大人那般敷衍打发了她,她听得很认真。这也是余阿九记忆里母亲第一次亲切地抚摸她的脑袋,真的很温暖。
后来阿长回到鲁家之后又把故事一股脑儿地告诉了周豫山,竟因此让他担惊受怕了整整一个童年,于是余阿九告诉他,蜈蚣是有的,但老和尚的飞蜈蚣只是传说罢了,不会出现的。
相聚的时光向来短暂,匆匆数日之后,在归假那天,赵小洁很早便穿着余五九亲自缝制的蓝布衫回了鲁家。
在她临走前,余阿九用自己辛苦采蘑菇换来的几个铜板买了一本山海经给周豫山,她听母亲说他很喜欢一本有画儿的三哼经,于是赵小洁托她特意去了那条有书卖的大街,足足奔波了几个时辰。
不过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吊唁的那天人并不多,她与余五九两人守着灵柩无声落泪,只盼望仁厚黑暗的地母,愿母亲能在你的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当闰土随着他的父亲章福庆到来时,愁眉不展的他轻轻地笨重地搂过那个小女子,内心深处很是心疼,便同父亲说想要陪她一起度过这难熬的时光。
章福庆见此叹息一声后终于点了点头,而门口拿着冰糖葫芦的身影却是顿了顿,不久之后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长妈妈死后,余五九挑起了家中的重担,他学上了裁缝,余阿九也学会了裁布,每天都跟着他转悠忙活、量体裁衣,再也没有时间去同闰土、豫山一同玩耍。
所以三人再次有机会碰面时,已经是长大后的事了。
她因为周豫山的邀请又一次遇见了朝思暮想的闰土,三人约定在南门黾山游玩。他们登上应天塔,绍兴古城尽收眼底,冷风吹来,顿觉神清气爽。
一路聊话家常,余阿九才发现如今周豫山的才华已经不凡,而自己似乎停在了三味书屋,她终于没有等到与北平相识,成为了世间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没玩尽兴的他们又去参观了轩亭口、大善寺,三人边走边谈,在山峦叠嶂的云雾缭绕里,虽然学识层面已经大为不同,但还是因儿时情分极其亲热。
下山之后,周豫山便不作停留,要立即赶回南京上学。两人不好挽留,在道了别之后余阿九便与闰土同路而下,他们一路都不曾说话,直到要分别时她才正经又怯弱地问道:
“阿水,小时候你说的话可还算数?”
闻言后的闰土愣愣地望着她,她出落得越发水灵,而自己已不是当初的意气风发小少年。于是在犹豫半响后,他只是佯装平静地摇了摇头,可是余阿九却不肯罢休,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追到了他家,哭闹着非要嫁给他。
这算是她一生中最勇敢的时刻,不明不白地住在章家半个多月,每日与闰土同进同出。那时海边的沙地一样迷人,甚至更加使人沉醉。
因而她到了弥留之际都未曾忘记闰土当时呆滞的笑颜模样,其实他当时也是想过随心而动的,可是理智让他绝对不能耽误她,所以他再一次狠狠地拒绝了,且不留任何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