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大军犯境,大齐边境告急,遂出十万官兵迎战,然十日之内,吐蕃骑兵突袭,以席卷之势接连吞下朔州、凉州,一时之间,朝野震动。
当朝管制: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合称三省,三省之首,均称宰相。三省之中,尚书省实权最大,统管六部,尚书令由太子李纯兼任。尚书省之外,中书省、门下省实权相当,中书令孟郃、门下侍中崔宁便是当朝最大的两个官员派系的首领,官居从一品。三省之上,另有三公,官居正一品,即太师、太傅、太保,乃天子、太子之师,是朝中最尊显的官职,却并不掌握实权。
国家面临倾覆之危,门下侍中崔宁坚持改革兵制,而中书令孟郃坚决不允。两党争辩朝堂。
孟郃称:吐蕃居贫瘠之地,尚勇而好战,连失两州,实非守将不力。吐蕃蛮夷不善农事,虽占两州,终将退去,属疥癣之疾,突厥、南诏亦对我天朝上国虎视眈眈,应通盘考虑,不可随意改变兵制。
崔宁则称:小病不除终成大患,吐蕃仅仅十日便攻下两州之地,天下震动、举国不宁,如非守将之责那是何人之责,如非守将之责,置十万将士热血于何处!
德宗犹豫不决,然向来持正守中的太傅公孙义吐出一句话:“大齐太祖以来,未曾签订城下之盟。”
这句话虽然没有说明,但隐含意味极重,大齐建国几十年,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失败,今日之败,必然是兵制出了问题。
德宗决心改革兵制,准予崔宁之奏,降下皇帝谕旨:军旅换防,设十大藩镇,由节度使统领,分称范阳、平卢、河东、朔方、河西、凤翔、安西、北庭、剑南、岭南,各辖十五州,参军录事再入军籍,各节度使掌握藩镇一切事物,可先斩后奏,却定要夺回凉朔二州。
此令一出,三年前孟郃兵制改革之法全盘皆没。
既然划定了十大藩镇,必然对所涉官员进行调配。所谓为圣之道,首在平衡,陛下既按崔宁之请设立战区,否定了孟郃的当年兵制改革之法,在官吏选择上,便更倾向孟郃。
孟郃请奏了九大节度使人选,德宗准予六人。只有包括凤翔府节度使王允之内的三人属崔宁请奏。而剩余的唯一一个节度使——剑南节度使,由原执金吾卫将军韦皋代任。
十大节度使总管各藩镇兵马,实行屯田制,可自行养兵、募兵,掌握辖区生杀大权,士兵战时打仗、平时种地,实现军饷由中央统一拨付变为大部分自给自足。
藩镇若被外族攻占,节度使承担一切责任,如此军政、民政等相互推诿、难以追责的情况将不再出现,兵将战斗力必然能够在最短时间大幅提升。这个民族,在面对一切棘手问题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首长负责制,划定一地首长,给予所有权利,唯有一点,便是对所辖区域的所有事物负责。但这个制度也遗留下一些漏洞,容后再叙。
如范阳、平卢等藩镇居于当朝的中心位置,民风淳朴,远离蛮荒,向往者自然趋之若鹜,与之同时,十大藩镇中最危险的是剑南、凤翔。
凤翔紧挨吐蕃,直面吐蕃的冲击,但其城外南北两侧,皆有连绵不绝的大山横亘,吐蕃能攻击的,只有西侧。
剑南道于凤翔之南,此地自古称为蜀地,民风彪悍,西邻吐蕃、南接南诏、中间夹着东蛮,三族呈掎角之势,该道可谓三面受敌。
所以在剑南节度使的选择上,孟、崔两方无人推举,公孙义举荐韦皋,两党并未提出反对,于是这个职位,便由战功卓著却从未履职地方的韦皋代任,所谓“代”即代理之意。其他九大节度使均是从二品大员,韦皋只因一个“代”字,官居正三品。
凤翔虽是鸡肋,崔孟两方也在勾心斗角,争取最小风险的同时,获得最大利益。一方面,如果凤翔失守,举荐者肯定有用人不察之责;另一方面,凤翔若熬过吐蕃冲击,驻守官吏能够获得极大的政治资本。
凤翔节度使的任用上,崔宁提出一个名字——王允。从崔宁的角度讲,王允素有才能,坊间称其国士无双,而且他与孟郃并无任何瓜葛,与自己的关系倒是亲近许多。孟郃心想,“王允不能为己所用,而他的职务——吏部尚书,号称六部之首,决定许多官吏的升迁,把他调走,吏部这条脉络更容易打通。而且,凤翔府的郎将胡荫泽是自己人。凤翔失守,属崔宁用人不当;守住凤翔,胡荫泽能够加官进爵。”权衡利弊之后,王允也进言,支持王允任凤翔节度使之职。
此位腾出,必有别人来任,官员调整从来是一连串的问题。如韦皋的原职——执金吾卫,掌管京城、宫城防卫,属京中极为重要的职位,关键时刻甚至能够扼住皇帝的喉咙,此职由原监察御史黄轩担任;按孟郃所奏,凤翔节度使王允的原职——吏部尚书,由侍郎蒋孝武接任,吏部侍郎由济州知府靳言担任。
整个政坛乱成一团,也在慢慢理清。
选拔任免的决议尚未出台,各地已经得到风声。端的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提拔重用的,在家烧香拜佛,感谢菩萨;未得重用尤其是职权消减的人,则是关门痛骂、摔锅砸盆,当然,只限于在自己家中。
每州府道最豪华的茶楼酒肆恭贺之声连绵不绝。官场之中就是这样,没有谁会把真心想法摆在脸上,否则,便没有参与权力这场游戏的资格。
淄州,录事参军府。
录事参军的官职已然取消,这座府邸以后再不属于易稼轩,谁也不知道朝廷会再设什么官职,重新入驻,或者这个府邸会永远封存下来,毕竟对于朝令夕改的当朝,实属常事。
虽然兴奋多于不舍,易稼轩打包好行囊之后,还是在各个屋子里走了一圈,亲自将每个屋门、窗户关紧,把桌上的尘土打扫干净。
客房中有三间是韦皋、公孙、杨纪堂曾经住过,易稼轩分别进屋把被子摊开,轻轻拍打干净上面的尘土,重新叠好。暗想:此去边关山高路远,兄弟不知何时再见。
家丁们已经等在前院正厅。易稼轩迈步走来,见他们换上了便装,兀自流泪,易将军慷慨笑道:“自今日起,尔等便是自由之身,何故哭哭啼啼。”
“咱们舍不得易大人啊!”周老六提着袖子沾着眼角的泪滴。易稼轩向来对家丁亲如一家,便似军中对待同袍兄弟。
“哈哈,待我抽出空闲,必然会再回淄州叨扰诸位,老周啊,我倒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大人说的哪里话,你要咱干啥,说就行,啥麻烦不麻烦的,”周老六走近易稼轩。
易稼轩从怀里抽出一封信,“这是我给韦皋兄弟的一封回信,请你帮忙送到京城韦皋兄弟府上,我料想他还未去往剑南,估摸着就这几天了,”又在怀里抽出三两银子,“这是盘缠,烦请快些去吧。”
周老六拿了信,道:“大人,盘缠我可万万不能要,你不贪不占,把俸禄都给咱们分了,自己还能有多少银子?大家伙心里有数,我现在就去给韦大人送信,大人放心吧。”
“既然如此,我也不虚让了,”易稼轩将银子又揣起来,把行李包袱背上,深深一揖,“各位兄弟,稼轩感激诸位多年照顾,话不多说,先行一步。”
大步迈出,牵了马匹,直直朝西纵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