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并不是人所特有的品质,整个宇宙都是如此。沧海桑田,光阴似箭,无论美好的还是痛苦的,无论宏大的还是卑微的,都有一天终将被遗忘,像沙子,像流水,逐渐模糊终于归于无。人遗忘的时间只是更短罢了。大抵有些人,有些事,一辈子不见,留着点最初的模糊的印象才好。
李安也是命好,遇到了李氏夫妇和道真和尚。几经努力,终于又捡了一条命回来,只是这性格却是越来越沉闷了,原本还可以去对面秀才家里玩,可是现在早已人去屋空。索性整日恹恹的躺在床上,也不言语。李氏夫妇是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去和那道真大师商量。
道真左思右想之际,心里感叹道:“小小的孩子怎么这么多心事。本来身体就不好,还一味的思虑伤脾,肝气不舒,真是百病丛生。真若是尘世经历一番,还不伤心死。”道真心里又想了一会儿道:“这病确是难治,但也不是无药可治,有门心法恰能救治,然而也有种种弊端……”道真没接着说下去,转着说道:“要学这门心法,要先拜我为师,方可传授。”说完也不去看他夫妇二人,闭目不再言语。
李氏见这大师不愿再商量,也情知已是格外的照顾了,便搡了下李伯一让他同意了。自此,这李安就在葫芦寺里长住下了,父母唯恐他吃不惯寺里清淡饭蔬,隔三差五就来送饭,道真也是只得假装不知道。
过了半月,李安身体方有了好转。只是整个人仍是无精打采,呆呆在坐在桂花树下,默默发呆。道真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于是这日,道真便把他叫到了后山。
李安虽常来寺里玩耍,却并不曾来过这后山,抬头只见有一道清泉自山涧流出,在此汇成一汪小潭又接着向山下流去。而小潭不远处,盖着一个小茅屋,屋前用石头堆了一个台子,两个石凳,别是一番清幽之景。
李安打量着这后山,道真也是打量着李安,自将一边这孩子送下山后,李氏夫妇不是大事也不敢冒昧来打扰,道真独自在这后山修养,四年多来并不曾细细的过问过这孩子,不曾想这孩子竟是如此痴呆,且又染上这等病。不由得心里叹道:好个清秀的孩子,可惜这世事因果,染上了这病症。要去此病,要先去心病,可这心病又如何去呢?道真心里一阵郁闷。
良久,道真才打破沉静的氛围道:“张施主一家虽然走了,但是还有可能回来的。”可李安也并不欣喜,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道真只得接着说道:“就是紫菀姑娘也会回来的。”李安又是嗯了一声。道真无话可说了,他是无能为力了。然而李安终于说道:“就算回来了,又怎么样,早晚还是要走的。这世上的一切,有开始就会有结束,朝气的生命也有结束的那天。”道真这算是听明白了,李安是入了迷。道真反是一笑,这就好办多了。
道真喝了杯茶,润润嗓道:“众生疾苦,莫过于生老病死,难逃轮回。你能看到这一点,颇有灵性。不过你知道人是从哪来,往哪去吗?”李安哂笑道:“佛家说的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不过是个投机取巧答案,算不得真解。”道真笑问道:“那你说什么是真解?”李安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来处来去处去不是个答案。”道真接道:“不错,这不是个答案,可它是另一个问题的答案。”李安有点疑惑了。道真接着说道:“人生处世,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往哪儿去,三个问题始终困扰着自己,终日冥想苦思,也难解决。不过真正的问题却是你已经来了,你也将要走,从哪里来,往哪里去,重要吗?从来出来,往去处去的确不是一个答案。可它的意思在于告诉你不执着,着眼现在。”
李安若有所思道:“可大家最终是都要走的。”道真笑道:“好痴的孩子。”道真也没急着说下去,反而将李安领到山崖边,问道:“你看到了什么?”李安疑惑道:“寺庙?僧人?”道真道:“再远些。”“村落?山?”道真笑道:“再远些。”“再远只能看到天空和山的模糊线了。”道真笑道:“还是不够远,假设你现在有双千里眼,你看看张施主一家到京城没?”李安回道:“应该到了吧。”“那你说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李安道:“应该是刚吃完早饭,张大婶一定在绣衣服,张先生应该又出去了。”“紫菀姑娘呢?”道真问道。“婉儿,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京城那么大,她该出去玩了吧。”李安答道。道真却是眉毛一挑,笑道:“也许此刻,她也在凭栏远望,猜着你在做什么的呢。”李安闻言,恰似一重锤猛拍胸口,全身上下,仿佛有电游过。随即吐出一口腥血,顿觉浑身上下轻松了好多。
道真则愣住了,他没想到执念竟有如此之深。他不禁有点担心李安了,那心法的确能治李安的病,可修行那心法,首要便在于放心二字,像李安这般极容易入迷,一旦着迷,坠入魔道,必定身心煎熬。若到那时,真可是生不如死了。可是如果不教他,那寒症随时有可能发作,早晚也是取他性命。
道真想了想又问李安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到这来吗?”李安回答说:“我娘说是为了给我治病。”“不错,的确是为了你治病,可是要治好你的病,需要先拜我为师,我才能将这秘术传给你。”李安听了便要跪下拜师,却被道真一手撑了起来,道真接着说道:“先慢着,我一些话,要说在前头,此心法能治你的病不假,可也隐藏了后患,只怕到时更是凶险百倍。”
李安却是一笑道:“可是不学死的更早,不是吗?”李安小小年纪这一笑却吓着了道真,道真心里反复难平,不是滋味。道真顿了顿神情肃穆的说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三个条件你要答应才可以。”李安听了,就作了一揖道:“大师请讲。”道真又顿顿嗓道:“拜我为师也算了我佛门半个弟子,今后在外行走要有仁德之心,要尽力而为,救助困苦,如何?”李安想了想道:“做的到。”
“好,武功本是修身养性,探究天道之技,只是心思不正之人往往挟技自矜,好勇斗狠,伤人性命,我这第二个条件便是不得恃强凌弱,斗殴伤人,更不能罔顾性命,做不做的到?”
李安沉思了会,反问道:“若是有人要伤我呢?”道真答道:“大可避开就是,无论善恶,皆不可取人性命”。李安想了想道:“做得到!”
“好,最后一条,我传授你武功之事,不得告诉任何人,更不能人前显耀!”李安答道:“做的到!”
“如此甚好,你需要牢记今天你答应我的条件,不可肆意妄为,如若不然,犯了其中一条,我必将你挫骨扬灰,不得好死,”道真故意恶狠狠的说道。
却吓得李安浑身一颤,跪在地上道:“弟子定谨记师父教诲,不敢忘记。”道真不由拈须笑道:“如此便好,你且起来,你身子骨弱,不便直接习武,你先每日早晨去山下挑水两担,强强筋骨,之后去藏经阁抄写经书,平平心神,心静了再来见我。”
“弟子记住了,”李安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小声答道。“好,回去吧,时常可回家看看,不要让父母挂念。”“是,师父。”说完李安又作了一个揖退下了。道真目送着李安下山,心里感叹道:虽还是个孩子,性格已经这般坚韧,今日若不好好修养心性,他日必定要吃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