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往往都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万法归一这个公案虽然被大家一提而过,但在李安心里留下了疑惑:万法归一,一究竟归于何处呢?李安不知道,但也没忘记,只是以后向寺里是去的更勤快了,这一点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却说两个孩子,相处日子久了,彼此的心性也是越来越像,两人关系也是越来越亲密。而每当张先生外出游玩之际,两人便扔下功课,结伴玩耍。时常吟诗作赋,赏月弄花,当然偷桃摘瓜,赶鸭上架的事情也没少做,梦蝶谷的“树精”却是吓不住两个孩子,没过几天整个山谷都是来捉蝴蝶孩子了,道真倍感头痛。
不过李安性格柔弱,做起事来时常笨手笨脚的,慢个半拍,总容易被别的小孩欺负。幸好李安有个性格极强势的姐姐护着,方没人敢欺负这个他俩。倒是爹妈时常感叹,这姐弟俩大概是投错胎了,若是姐弟俩性格换换那该多好。
美好的时光总是一晃而逝。大概是这孩子八岁那年秋季,乡里竟出了个当官的,而且是县长亲自来接。这位官呢就住在李家对面,就是这孩子经常跑去看书的那家。这立马轰动了全镇,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了。街上人来人往都去祝贺,书生家的门槛都被踩低了半截儿。
整个乡里都洋溢着欢乐的氛围,不过,唯独这李安二人高兴不起来。两人趴在寺庙里的桂花树的树丫上,问道:“你什么时候走?”紫菀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揪着桂花枝叶道:“不知道,应该快了。”李安又问道:“那你还回来吗?”紫菀道:“不知道。”俩个小人儿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不高兴。
一阵微风吹过,桂花叶落,零零散散的落下,透着桂花的香气,一片落叶恰巧落在紫菀粉红的脸颊上,只听紫菀闭着眼睛道:“凉凉的。”按照先前的习惯,李安是一定会一把抓过一捧树叶撒在紫菀脸上,笑着说不用客气的。然后紫菀翻身躲过,转身也是抓一把树叶对扔了过来——然而李安不想那样做,他望着紫菀粉红的脸颊,看着树叶从额头缓缓滑落,从发丝间穿过。李安突然觉得整个世界放佛在一霎那间静止了,如果能一直就这样该有多好。李安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喜欢当官的张先生要去做官,李安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是这么高兴,没有一丝丝伤感。之后李安就习惯一个人跑到庙里大桂花树下,搬个板凳,一整天傻傻的看着蚂蚁忙来忙去,就那样呆一整天,什么也不做。
在这书生临别上任之际,李家也随着大家伙拿了些礼品去送行,一番客套话不必细说,这秀才却拨开了众人,拉着李安的手对李氏夫妇笑道:“李安这孩子天资聪颖,又虚心好学,若是能好好教导,不愁将来中个进士啊!”李安起初倒没太大感觉,众人也只是一愣:没曾想这看上去傻傻的孩子,或许还有点聪明处。李氏夫妇心里却是欢喜非常,低头再仔细看着这孩子,仿佛捡到宝似的。望着父母和蔼慈善的笑意,李安终于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一丝丝不安。
果然,自从张先生走了后,李安每天的任务不再是发呆闲坐了,而是背着书包每天早起往三里外一家老私塾家里去,听说还是和那秀才有过同窗之谊,李安对这倒不是太关心,因为每天来回来的六里路已经把他折腾的筋疲力尽。每每赶到,老师已经在台上讲的天昏地暗,学生们听的是日月无光,李安则老老实实的拿出书本站在门外等候发落。
李安本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要去上学,奈何母亲是咬紧了牙关,认定了书上说的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拿着扫把威胁着,果然李安老实了。只是李安从来却没有用心听过,告诫教训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上课时偷偷看着小说演义,回家时心里想的都是: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世间最可笑的事莫过于一个空荡的脑袋有着一个无趣的时间去研究哲学了,因为一旦空荡的大脑开始思考,渐渐的觉得这世间一切都不真实了起来,永远没有什么能天长地久的东西。不自觉中,李安是已经入了障。
果然,坚持不到十来天,李安甚觉得头发懵,对什么都是提不起兴趣。又不巧撞见一场大雨,这孩子是终于生病了。一连两三天,低烧不退,病怏怏的躺在床上,饭也不怎么吃,只小声道:“从今日起我就走了吧,从今日起我就走了吧,再也不回来了。”这可吓坏了他父母,尽管请看病先生都请到了十里地外,可这先生一个比一个会叹气,吓得李氏全没了主意,只抱着女儿哭。
李伯一左思右想之下,无奈只得去寺中向大师去求救。道真和尚也是少有的满面难色,倒不是在于这病因不明,先前曾与这孩子仔细把脉,病理在于心志不宣,脏腑亏损、气血阴阳不足、气机失调,细细推来,应当是当初浸水太久渐染寒症所致。然而这股寒气伏于脉下,平时无影无形,动时却能伤他性命,甚难处理。原先更没在意此处,又强输了一股真气给他续命,今日看来,这真气与寒意相互交融,反是弄巧成拙了。犹豫了许久,道真缓缓道:“这孩子的病情稳住容易,但恐怕这病是一辈子也治不好了。”
道真大师话刚说完,这李氏的泪便止不住涌了出来,跪在地上哭道:“我们俩活了大半辈子了,却没有一个孩子,可怜菩萨保佑,赐给我俩一个女儿,我俩觉得便是该知足了,不曾想蒙大师恩惠,又得了这个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可我自问不敢亏待了这孩子,只是我见别人家的孩子当了官,便被猪油蒙了心,一心想让这孩子也去出人头地,便强要他去上学读书,竟忘了这孩子经不得折腾!”,李氏缓了口气又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没本事照顾好这个孩子。阎王爷要收他,也是他自己的造化。只是——只是,”李氏忽然又大哭道:“只是我如何能舍得了这孩子!”招娣见母亲泪流满面,也不由得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李伯一也是心中悲痛万分心道:这孩子若是没了,夫妻俩年近半百,恐怕是要断了后了。越思越想,只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句话也不说,只一个劲的磕头。李氏见丈夫如此不由得哭的更狠了,招娣也完全没了主意,也是放声大哭起来,央求着道真大师救救弟弟。
道真本想探探这夫妇俩心意,既见这夫妇俩如此这般,心里便道这孩子因果已生,去不得佛门了。于是低吟了声佛号对着李氏夫妇道:既然因果已经种下,你夫妇二人又如此坚决,我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了,这孩子我定会细心救治,只是成与不成,后来种种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