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觉得时间过的慢,痛苦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有时候,人又觉得时间过的快,欢乐总是转瞬即逝。
李安不知道自己这十七个年头是长还是短,不过不管怎样,懵懵懂懂的少年时光已经渐行渐远。如果自己不曾生病,如果紫菀没有走,如果母亲身体健康,如果……,可惜没有如果。李安尽量不去想那些事,每天练武,诵经,干活,拿药。母亲的病总是反反复复,道真每每把脉总惊讶于她的神态是那么的精神。母亲在坚持着什么吧,李安心想。一天一天,秋去冬来,然而无论痛苦还是欢乐,总有结束的一天。
这年春季的时候,白玉兰正开,李安母亲走了。走的是那样安详,李安仍记得母亲那天心情很好,还撑着拐杖和别人说了些闲话,大家都夸赞母亲有福,女儿已经定了亲,儿子聪明伶俐,还这般孝顺,今后是肯定要做状元母亲的。母亲嘴上没说什么,可看的出来,心里很是受用。吃饭的时候,还比往常吃的多一点,不过关于进学的事,母亲始终没说。
她知道李安每天都在窗下用功读书写字,但她似乎也知道李安未必喜欢读四书五经,未必想去做官。以前她觉得孩子太小,不懂事,而现在她觉得有个孩子能一直在身边也挺好。只是人总是喜欢假如,假如怎样怎样的话,李氏的思绪越想越远。渐渐的她觉得有点累了,午休打盹的功夫终于没在醒来,嘴上还挂着微笑,也许做了一个好梦。
一家四口,从此只有三个人了。小小的桌子也开始显得空旷了,李安再也不用去三里地外去抓药了,他觉得有种负罪感的轻松可也觉得空虚起来。那天夜里,一家三口各自默默哭泣。“如果,如果我早去参加科举的话,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吧!”李安开始懊悔了。
寒夜漫长,李安默默的跪在灵前,小声地抽泣着。自己已经披上厚厚的棉衣,可仍是瑟瑟发抖,心口感觉不断的涌着凉气,手脚冰冷。李安知道自己的寒症又发作了,却忍者没说,也不愿运功去抵抗。就这样去吧,李安心想,如果当初不那么任性,老实听母亲的话;或者自己早就走了的话,也不用别人为自己担心了,母亲应该也会好好的。
李安觉得视线有点模糊,慢慢晕了过去,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唱戏的官袍,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一群人都围着他笑,围着他指指点点的笑,李安顿时觉得难为情,回头就看见了母亲也在笑,李安忙把头埋进母亲热乎乎的怀里。
李安猛地惊醒,才知道这是个梦,姐姐把自己搂在怀里,小声地哭泣,一群和尚好似苍蝇似的哼哼着,父亲在屋外和众人在商量着什么,姐弟俩只得默默无言的哭着。
停棺三日,起五抬更,李安好似做梦一般演完了母亲的丧事,别人都道这孩子也是有孝心的,却可惜傻了。李安也不言语,只是心里好像有个地方空荡荡似的,终于又独自坐在桂花树下,静静的晒着太阳,道真也是感叹一声,由他去了。招娣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找了他半天。见状,却是气不打一出来,呵斥道:“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还说要扫天下,还说要做大官,你这样子,男子汉大丈夫,你这样子,母亲怎么会高兴!”李安才回过了神,喃喃道:“母亲一定该伤心了,我说要好好学习做官的。”停了半晌,好似三魂七魄都回来似的,李安清醒道:“姐,咱们回家吧。”招娣却有点担心,拉着李安手哭道:“咱家就我们仨了,我们都要好好的,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大事,只要我们家人都好好的。”李安却笑道:“姐,你傻了,我们当然得好好的了,我们回家吧,我饿了。”
李安此后好似收了心般,静心学习,不闻窗外事,与人相交,也是谈吐有节,神色自若。好像又变正常了。只是招娣心里仍是惴惴不安,也不好再说。翌年夏尽秋至,朝廷加录恩科,李安也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去赴试。期间李安也和师父商量着去参加科举的事情,也是李安运气好,恰逢去上任甘西总督的张思榕回乡探亲,顺道给写了推荐信,好生叮嘱了一番。
今天据说是个好日子,宜出行。李安准备和师父去告别。只是这一步步的山路,今天看起来格外的长。李安时不时平复下自己的气息,坚定的向后山走去。“师父,我要下山去参加科举去了。”李安低声说,“哦,你今天走?”道真问道,李安嗯了一声算是回复。
道真也没再问,停了半晌说道:“长生诀,顾名思义能强化筋脉,健人体魄,长久修习自能延年益寿。你天生一段寒气藏于经脉之中,长生诀正好与之相克,也因此为师当初将此法传授给你,不过凡事有利有弊,长生诀对心性要求也是极高,稍有不慎,就会反伤心脉,更有甚者,丧失武功丢去性命也有可能。当初不少武林众人为争夺这长生诀,闹得江湖上一场场腥风血雨,可是炼成这长生诀的好像一个也无,走火入魔的倒是不在少数。你这次下山,势必有许多波折,若是心猿难伏,只恐你性命难留。”
道真顿了顿突然道:“也罢,红尘历练一番,也未必坏事,你自己好自为之。我再送你一句偈子,也算尽了我们师徒的情谊。”李安不禁哑然,心里想道:怎么好像我这一出去就不再是你徒弟似的。然而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低头听着。只听道真缓缓颂道:“缘空性空,俱是梦中。阡陌路远,云里朦胧。”道真说罢,不再言语。李安恭敬听完,也不再言语,默默的对师父磕了三个头,独自下山去了。
父亲和姐姐却是将自己送了又送,大家的心情却是沉重,李安故意笑道:“怎么了,我出去参加科举不是大好事情一桩嘛,干嘛气氛这么压抑呢?”招娣心里也不知为什么就想哭起来,却是故意装作无事揶揄道:“如果考上了,当然好了。但是……”招娣又怕不吉利,没有接着说。
父亲则是憔悴了好多,看着不大的孩子如今比自己还高,又是第一次出远门,自己什么也帮不了,心里也不是滋味。想了半天只道:“早去早回,成与不成快回来,别让家里人挂念。”李安不禁笑了道:“若是论真本事,我或许在孙山之外,只是还有张先生的书信呢,你们就等着看好吧。”招娣却是有点着急,自己何曾是担心这事呢,总觉得弟弟这次出去仿佛就回不来似的。许多话语卡在喉咙,只得着急说道:“你这次出去要多加小心,不要走夜路,跟着人家商队走,还有啊,切莫被人骗了去,我担心是你再犯了呆病……”李安一把拉着姐姐的手,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能文能武,谁能把我怎么着,”见姐姐一脸着急,不由得又放低了语气道:“放心了,我还和师父有过约定,不能逞强斗狠的,我一定会小心的。”招娣则整了整李安的衣领道:“也别太听那老秃驴的话,省的吃了亏。”“嗯,知道了!”姐姐唠唠叨叨,全然像是母亲生前那样,父亲也是注意些这,注意些那。
本来还想再叮嘱些什么又怕李安错过了时间不安全,这才依依不舍送了又送,方告了别。这一去,好似心猿走马,易放难收。所谓是,书中千遍不足信,事到临头方悔迟。金玉良言全忘了,蓦然回首道相识。
这是李安第一次独自一人离家这么远,望着背后的熟悉的山尖逐渐变得模糊,李安心里逐渐变得不安起来,他开始有点胆怯,想要放弃。尤其是黑夜来临的时候,躺在陌生的旅店的床上,月光斜斜的挤进这窄小的屋子里,万籁俱寂,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师父说:随心而动,可是自己的心到底想要干什么呢,李安不知道。
佛说:不执著而妙行,则无住不滞。布施而无布施心,达到这种境界,自有无量福德,李安自认为还没达到这种境界,可是自己的心也好像确实不曾执着过什么。李安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他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他不想有人为他难过,他不想有人为他伤心,父母,师父,还有那棵桂花树。但愿这次赴试能取得功名,李安心里暗暗想着,之后呢,李安没想这么多,连日跋涉的他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