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就这样走了,没有任何预兆。当景和从学校回到春明身边时,第一次感到恐惧和无助,继而是瞬间的迅速成长。
在医院里,景和看着春明已经开始变得冰凉的身体,有些愕然,惊慌失措。而看到景和回来,人们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春明的后事。刚失去亲人的景和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不允许任何人碰春明,自己却抱着春明兀自言语,时而哭泣,时而傻笑,旁边也有些人看着已经潸然泪下。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现在最重要的是春明的后事。三叔代表李氏家族的长辈开始发话:“景和啊!你看,你哥哥春明呢,现在已经出了意外。我觉得,首先要做的是赶紧送到火葬场火化,不然时间久了就有味道了。”
听着三叔轻松地说着,景和听着怄火,就生气地说:“不,春明不能火化,他应该入土为安!”
三叔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地说:“景和,你怎么是个愣种(西北方言里说人脑残的意思),春明一个死娃娃,没有结婚,怎么入土为安?再说了,我们都是为你考虑,春明火化了,以后少了你的麻烦。”
景和放下春明的身体,站起来说:“三叔,亏你还是当叔叔的,春明做错什么事情了,就要挫骨扬灰。三叔是担心以后大志不孝顺或者怕死了之后没人披麻戴孝,所以打算好了,自己死了之后就让你家大志把你挫骨扬灰吗?”
“混账东西,你怎么和我说话呢?我还不是为春明着想,解决完春明的后事我们可以给你争取赔偿。”三婶在一旁添油加醋怪声怪气地说:“是啊,我们要不是看在我们和你们亲的份上才懒得理你们这些破事呢?你这孩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
“你可别扯了,就你还吕洞宾呢?二叔的事情没人跟你计较算账,你又来到我家来做我的主。你以为你是谁啊?来给我做主。”
“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就是没规矩。我们好心帮你你却不识好歹,好吧!我们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我就不信你离开我们还真会把春明下葬,李家祖坟里不允许他的存在。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给他下葬?”
三叔愤怒中带着自负说到。
“规矩?规矩都是人定的。春明,他是长房长子,按照祖上的定下来的规矩,他是以后给爸妈,还有爷爷奶奶垫脚的人。他怎么就不能入土为安?怎么就不能进李家祖坟?你回家问问我爷爷,如果他给你托梦,说要你死了以后去给他垫脚我李景和绝无怨言。”此刻的景和双眼通红,已经没有了眼泪,有的只是越来越多的愤怒和对三叔三婶的厌倦。看着三叔三婶,景和有一种要打人的冲动,被一旁的外婆拦了下来。外婆虽然用力不大,但是轻而易举地就拦下来景和,眸子里的泪水告诉景和她的伤痛和对春明事件的痛心疾首。她满脸泪痕,一首轻轻地抓着景和,一手在脸上擦着残泪说:“孩子,你看,要不就按景和说的办吧!”
“我们家的事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在三婶的怂恿下三叔有些讥讽地对外婆说。说时迟,那时快,景和一把拉住三叔的衣领就把三叔摔倒在地上,动手打了三叔。旁边的人瞬间由于惊诧而忘记了拉开如一只愤怒的狮子的景和,只有三婶在景和的后面扯着打着骂着,景和一个回拳把三婶推了个趔趄。
外婆看事情越闹越僵,让舅舅拉开了失去理智的景和。在别人的拉扯下,景和终于松开了手中的三叔。三叔像一只夹着尾巴却又像咬人的够,远远地诅咒到:“李景和,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景和哭笑不得,顺口来了一句:“三叔,死是以后的事情,先过好今天再说。”三叔在三婶的搀扶下远去,还有几个老家的人站在那里看着景和说:“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几多奉承几多谄媚还有一丝被景和的发疯所震慑。
由于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神经紧绷的景和终于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在醒来时,身旁坐着外婆。景和诧异地看着外婆,觉得自己在做梦,问外婆:“这是哪里?外婆。”
“这里是医院,你病了。”
外婆有些哽咽地说。
“哦,春明呢?”
“春明的事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把人拉回家停放在家里了。”
景和掐了自己一下,再看看满脸泪痕的外婆,他确定这不是梦,春明确实不在了。他像打了鸡血一样,迅速起床,扶起坐在病床边的外婆说:“走,我们回去。”
回到家里,景和第一次感到一种苍凉和冷清,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当看到春明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家里人烟荒芜,景和已经没有了眼泪,他瞬间觉得自己应该长大,学着处理一些家里的事情,毕竟,春明不可能再陪自己前行了。以后的路上,要靠自己!
景和想给春明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可是,无论是物力财力还是人力,景和都缺。他突然发现,身边的亲人变成了所谓的亲人,只是远远地观望与嘲笑,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他想起春明的生前的爱好,喜欢制服。就在一个人看着棺材,不知如何安葬的时候,萧婷来了。景和看着萧婷,想起了师兄萧玉。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快点让春明入土为安,他随即就打电话给萧玉师兄说:“师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一句话也说不下去。萧玉倒是很沉稳,而且已经知道了春明出事这件事情,就安慰景和说:“没事的,小弟。谁也不想这样的意外发生,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事和师兄说。”
“师兄,你能回来吗?”生活中景和感觉到处的朋友,而此刻他感觉他认识的只有萧玉。
“可以,我跟单位说说。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吗?”
景和有些难为情却也很坦诚地说:“师兄,能给我准备一身制服吗?”
“好。”
春明过世的第二个夜晚,景和陪在春明的棺材前,看着棺材里的春明,景和一个人自顾自地说话。外婆认为景和没有经历过生死,晚上坚持要陪着景和。景和看着外婆,他很外婆说:“外婆,你跟萧婷去睡觉吧!我想一个人陪陪春明。”
外婆走了,景和对着春明的棺材,出口吟唱了一首《满江红》:
难兄难弟,难长成,形单影只。论情谊,慈兄愚弟,悲欢几何?二十岁青春正盛,一口棺椁仁兄躺。恨此生,少年观死别,岁月重。
一抔土,山岗孤。多少事,从头叙。婆娑泪眼肿,英年早逝。足下路还未抬脚,却识得人间恩怨。涕泪流,愿仁兄宽宥,无知人。
第二天,萧玉回来。和景和商量,出了点钱,叫了几个人,把春明埋在了荒山之中。天空留下同情的眼泪,春明的棺椁下葬之时,景和再也不理智了。他又一次,失去理智,对着天空大声呼喊:“苍天哪!你开开眼啊,为何要严霜打独苗!”在给春明的棺椁上撒土的时候,景和往前一步,就掉进新挖的坟坑里,被拉上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泥土。萧玉把景和从坟坑里拉上来说:“小弟,人死不能复生。虽然我们不相信鬼神之说,但今天也让我们迷信一回,愿春明来世幸福美好!”
埋葬了春明,也埋葬景和放荡不羁的青春。韶华倾负,景和瞬间也变得成熟了许多。不过,刚埋葬了景和这天夜里,景和跟萧婷说:“小婷,你陪陪外婆,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秋雨阴冷,尤其是北方的秋天夜晚的雨,它的冷可以浸入人的骨头,冷到五脏六腑。景和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来到了春明的新坟旁。这天夜里的雨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任凭水流,怎么也关不住。景和点燃一支烟,刚被点燃就被大雨击灭了。景和没有再点烟,而是打开一瓶酒,像聊天一样自顾自说:“春明,二十年了,我们兄弟还没有一起把酒言欢过。今天天冷,喝点酒抗寒,来,咱们兄弟俩今夜一醉方休。”就这样自己喝一口祭奠春明一下,喝着喝着就觉得孤单伤心,他嚎啕大哭,却无人听见。大雨中的夜晚寂静的像一个真空地界,景和对着旁边的坟茔有些伤怀地说:“对不起,春明。从今天起,我以后再也不叫你春明了,只叫你哥。我们俩好像很久没有在一张床上躺过了吧!是啊,很久了。从十二岁那年开始,我们就没有一起睡过了。”一滴雨从景和的脖子流进心窝,景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脱下身上的大衣,盖在坟头,说:“天冷,来,今天我把外套脱给你就像你以往一样,只是今天换我来照顾你。”说着说着,他又开始哭,他说:“哥,你不是经常说有什么事和你说,有你在吗?我现在害怕,你在哪里?”景和喝了一大口酒,白酒穿肠而过,他向着夜空大声呼喊:“都骗我,都骗我,小时候爸妈不在了,骗我说出差了。你说我有什么事跟你说,我说了,我现在害怕,你在哪里啊!”景和觉得有些累,又觉得越来越真实,春明笑着来到了景和的面前说:“小弟,多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以后要学着自己长大。记住: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长存良善之心。”说着话拉着景和走进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像电视里看到的封建社会的皇宫,又像是一个大教堂,景和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开心的跟着春明向前,春明说:“这里是天堂!”
“天堂!”景和想天堂不是人死了才去的地方吗?春明为什么会在这里。景和想问春明,“春明,你怎么在天堂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任凭自己怎么努力也喊不出声音,春明忽然就不见了。景和伸手去抓,抓住了春明的衣袖,他实在太累了,不想再说话,抓着春明的衣袖就睡着了。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景和发现自己又在医院。
秋雨绵绵,天堂路远。景和在荒山野岭,旧土新坟处,等待着春明的归来,而他清楚地知道又糊涂地睡着,人啊!谁愿意亲人死去,可时光易逝,生命脆弱。当景和再一次从医院归来,他将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少年不识愁滋味,归来才知人心冷。一抔黄土定一生,流言蜚语几人传!少年魂归处,几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