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一个如树苗春芽的年纪。而景和的五岁,却是遇上了严重的倒春寒,寒风彻骨。
这一年的初冬,三叔由媒婆介绍,见了几个对象后,终于和三婶定了下来。本来家里商量着等过了来年春天天气暖和的时候给他们办酒席,而三婶自己强烈要求要在这年冬天结婚,否则她就不嫁了。在三婶的压力下,三叔跟奶奶卖乖,最终决定在腊月二十二完婚。本来家里想着,冬天了,乡间小路着实难行,需要置办的东西来年在置办回家,三婶在娘家妈的挑唆下说:“我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婚礼上什么都不能缺。”
奶奶软硬兼施,强令父亲在三九天的时候,去给三婶拉嫁妆。这天早上刚起床的时候,母亲手腕上带着的祖奶奶留下的玉镯在母亲洗脸的时候,突然玉碎一地。母亲觉得不吉利,就跟父亲说:“春明爸,我觉得再商量商量,总觉着今天有什么要发生。”父亲看着母亲,本来打算去跟爷爷奶奶商量,没想到爷爷奶奶本来就来催促,听到母亲的话语,不高兴地说:“我求我儿子办事,你管的着吗?”母亲生来胆小,为人谨慎怯懦,听奶奶这么一说,也只好乖乖地道歉说:“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母亲的话没说完,就听见父亲大喊道:“赶紧收拾东西,还磨蹭什么?”母亲被父亲震慑到了,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在一旁安静地收拾东西。爷爷像是嘱托又像是告诫地说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前两天下了雪,路上可能有贼冰(冬天路上被土掩埋的结冰)。”父亲说:“大,我会注意的。”一家人争争吵吵的嚷声吵醒还没起床的景和,景和跟母亲说:“妈,你们要去镇上吗?”母亲看着景和说:“恩,你和你哥哥在家要听话。”景和小脸一板,说:“不,我也去镇上。”母亲想快过年了,带孩子们去吧!就这样,景和的一家人去镇上用三轮车拉家里给三叔三婶置办的婚礼家具。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是父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奉献,也成了春明和景和多舛命运的开始。
童年的时光就像梦一样,虽然有情景,但是只要过去就会忘记,刻骨铭心着甚少。至于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多年以后,无论是春明还是景和都剩下的是片段记忆。
年关将至的时候,镇上的各行各业各种销售都是人满为患。父母在家具店给三叔三婶装好结婚的家具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回家的路,有一条路坡很长,路像一块立起来的木板。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父亲不知为何着急,上坡的时候给车的档位太高,却不想底下有暗冰,造成车辆的刹车失灵。车快到坡顶的时候,突然像脱缰的马一样,尥起了蹶子,从坡上滑下时,车辆翻了过来。春明觉得整个世界变得眩晕,只听见父亲喊了一声“快跳”,就再也没有声响,而车上的母亲和景和还没来得及动,就随着翻车,全部人、物被倒在了路旁的一条深沟里。出事之后,父亲当下就撒手人寰,没有留下一句话。而母亲当时则被砸成重伤,景和也摔得不省人事。母亲挪动着自己沉重的身体,爬到景和的跟前,发现景和尚有气息,就让春明喊:“救命,救命啊!”春明喊破了喉咙,也没有喊来人,绝望的母亲留下黑夜看不见的眼泪说:“春明,我的儿,别喊了,妈快不行了,你现在到妈跟前听妈说。”春明爬到母亲跟前,嗓子有些沙哑地说:“妈、妈,你不会死的。”母亲用手颤巍巍地抚摸着春明的脸说:“春明,你现在不要打断妈说话,妈有事和你说。”春明“恩”了一声,就听着母亲说:“我和你爸出事,那是我们命数,命该如此。不要去跟跟任何人计较,更不要去恨任何人,记住你祖爷爷留下的家训:‘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以后一定要从善心,做善事。我和你爸如果都不在了,你一定要记住家里的钥匙给谁都不能给,还有边窑用砖砌墙的后面留得东西足够你们兄弟俩一生荣华,但是一定要自己努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男孩子,一辈子要学着靠自己。你和景和是不足月出生,你出生时比较健康,而景和出生时由于心肺和背粘连做过手术。如果明天以后景和还活着,你一定要照顾好他……照顾好他……照顾好……”母亲说着说着就没有了声音,春明哭着喊着,一点作用都不起。原来母亲由于被重物砸到了母亲的头上,最终失血过多,也撒手人寰。春明喊着叫着,喊着喊着喊累了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去镇上赶集的人看到熟睡的春明和气息尚存的景和。村里的人联系了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而由于三叔两天后就要结婚,奶奶以为接触这样的事情晦气。所以,父母的后事是在外婆的主持下进行的,而三叔三婶的婚礼并没有因为父母的过世而改期,而是如期举行。父亲那个时候是运输公司开车的,在外公的协助下,父母过世后,拿到了社会给予的赔偿,这一年的年关春明和景和是在外婆家过的。舅舅舅妈刚开始的时候,对春明景和表现着特殊的热情,为的是他们手中的赔偿款,等到后来拿不到钱的时候,瞬间翻脸。景和从小虽然命运多舛,但内心依然磅礴,不喜欢势利的人。可人生在世,不势利者几人?
父母过世后的第七个年头,那时候春明和景和已经上初中,三叔三婶不知从哪里听说来在春明家的边窑里又宝物,在三婶的挑唆下,三叔就要去拆春明家的房子。这天,三叔来到春明家跟外婆客气地说:“姨娘,我们打算给我哥哥家改修一下地方。”站在一旁的春明说:“三叔,不行。”外婆听到的话,站起来说:“孩子他三叔,既然孩子不同意,我觉得就算了吧!”三叔说:“姨娘,我们是帮忙的好人,你们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外婆有些生气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再说了,你哥家的地方是你哥哥就给他家春明和景和的遗物,就算对地方有什么安排也要孩子们自己决定吧!”一旁的三婶怪声怪气地说:“你这死老婆子,怎么说话呢?我们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说话了?”说话时顺手把外婆推了一把,外婆瞬间一个趔趄,幸好幸好有个凳子。看到三婶推倒了外婆,景和说时迟,那时快,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向三婶捅了过去,看到景和疯了似的刀子,三叔往三婶面前一挡,结果刀深深地插入了三叔的肋骨以下,鲜血当时汩汩而流。三叔当场被送进了医院,出院后在三婶的唆使下,三叔来找景和,并对景和说:“景和,你小小年纪,竟然敢对你叔叔动刀子,还反了天了。”说着就要把景和拉着送去少教所。
春明看着景和大哭大闹,想起了母亲的临终遗言,看着三叔带来的少教所的人和三叔三婶的面说:“叔叔婶婶,你们确定你们真是我叔叔婶婶吗?那天动刀子的是谁都没认清,那天动刀子的是我。”跟三叔三婶一块儿来的人问:“一模一样,究竟是哪个?”三婶随便地说:“就他俩,随便带一个就行了!”他们忽然严肃地跟三婶说:“你这女人,怎么能这么说话?”春明怕时间长了就不好了,就直接说:“景和,还不快回去看外婆,杵在那里干嘛!”这是景和的记忆中唯一一次春明跟自己生气,大喊大叫。就这样,春明代替景和走进少教所,好在以后的日子里,三叔三婶没有敢去挖春明家的窑洞。
就这样,景和的少年时代也就草草进行。直到十六岁,春明才从少教所回来,回来后外婆说:“春明,要不要我跟学校说说,你再去上学吧?”春明以自己年龄太长为由,就没有再去过学校,而是开始在社会上打拼。他以后每年都会回老家住一段时间,不过他那个时候就开始变得成熟。不过春明频繁地回家,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说春明家有实物,传着传着就传到了景和的耳朵里。有一天景和就问外婆:“外婆,实物是什么?”外婆说:“实物,就是金元宝,银锭子。”景和想想这么多年也没见过,笑着说:“这些人想象力真的丰富。”景和哪里知道,家里真的有实物,只是在哪里没人告诉他而已。
十五六岁的孩子情窦初开,那年景和上高中。萧婷和景和是同班同学,因为从小一块儿长大,玩得比较好,所以学校就有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老师还专门找了景和谈论这件事,景和没想到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老师,除了能教书,还可以延续闲言碎语。景和矢口否认,老师为此罚站了景和一个早上。而那天以后没多久,突然有一天,萧婷向学校请假了,说是得了什么难治的疾病。没过多久,景和听说萧婷休学了,一年后,萧婷不再读书了,而且成了景和家的常客,春明的女朋友。而那个时候的少年并不知道,萧婷一直喜欢的都是景和。
飞机在景和的回忆中,安全着陆。来到机场接景和的是舅舅,看到舅舅,景和突然觉得很亲,就上前拥抱了一下舅舅,问舅舅:“舅舅,春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舅舅面无表情地说:“没事,你哥挺好的,舅舅这两天有些不舒服,路上就不要说话了。”说完话,舅舅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泪如雨下,却无声。这一次,景和没有看到舅舅的泪珠,而是躺在后面的座位上安稳地睡着了,睡梦里,他看到春明对着自己笑,永远是那么灿烂。
景和从车上下来时,看到家里人和萧婷都在医院,景和有些惊愕,问所有人说:“怎么在医院呢?春明呢?”
舅舅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快去吧!春明在里面等着你呢。”
景和回来时,春明刚刚抢救失败,还没有推入太平间,景和看到一旁的外婆泪眼婆娑,来不及和外婆招呼,就爬到了春明的病床边,此时景和看着面瘫的没有呼吸的春明,疯了似地抓这旁边摇头的医生说:“求求您,救救他,救救他!”医生说了一句:“节哀顺变。”轻轻地拿来了景和的手。
唉,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走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多年以后,谁还记得当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