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舟乖乖在房里养了几日,精神大好,扭到的伤脚也渐渐好了,每日在床头听小五报告说,冬至哥和立夏哥两人如何如何,无非是让她安心的话。她没有再提过去探病,刚知道的时候是很想去探望的,可平静下来后,她就知道这种做法并不妥当,只是让人闲话罢了。
冬至他两人在这个世界正是开始议婚论嫁的好年纪,她虽然没有打算将他们那么快嫁出去,但可以先挑几个老实本份的女子做人选,如果有可能,还能先培养一下感情,过两年再成婚也不晚。所以,她不希望有人说闲话。只有在表面,她要做到一视同仁。
将最后一个大字写完,她有些得意地看看,不错,虽然多年没练,这手漂亮的颜体还没丢掉。这个世界的文字与她原来的世界古代繁体字相仿,她以前练过几年毛笔字,所以写起来不难。她写得是诸葛孔明那篇赫赫有名的《前出师表》,她记得最熟的古文就是这篇了,以前练字时写厌了摹本,就会拿这篇文章来练字。
纸上墨迹还没干透,窗边的阳光斜照在案头,她突然又想起那些过去多年前的记忆。
她六岁时丧父,几年后妈妈拖着她改嫁。继父家里开公司,家资丰厚,人又温和宽厚,待她妈妈极体贴,就算当时她尚小,未能完全看懂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也能看出继父对妈妈是那种捧在手心的感觉。而对待她,继父就更好了,几乎有种讨好的味道,为此,妈妈还曾经半真半假地吃醋。她从那时开始练习书法,就是因为继父知道她喜欢,才请了教师周末来教;她常常喜欢坐在家里那架钢琴旁发呆,继父就聘了钢琴老师回来教她,当真无微不至。那些日子,她生活得快活充实,妈妈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原以为会一直那样过下去,可是,快乐的日子不过只有一年,直到有一天……
心里似有什么在绞动,她深深吸了口气,两只手将头揽住,头垂在臂弯间,静静不动。
小五进来时看到他家小姐以种奇怪的姿势趴在长案上久坐,十分不解,他放下手里的药盅,悄悄走近,想了想,伸出手轻轻推推她的肩,唤了声小姐。
兰舟迷糊中听见人喊小姐,松开手侧首看去,心里还是恍惚,不知眼前这人是谁。
小五却被她骇得不行,哽咽着道:“小姐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泪流满面?
她清醒过来,摸了下脸,苦笑道:“没事,做了个梦,梦见娘和爹了。”这不算说谎吧。
原来是梦见去世多年的二夫人和老爷,为人子女,思亲不得见,伤心也是正常的。小五安下心,起了怜意,道:“下奴五年前刚进府时,也常梦见家里的爹爹,有时还从梦里哭醒。家里来人探望,跟我说,爹爹说了让我不要记着他,我一记着他,他夜里就睡不安稳。我想,父子连心,我这边伤心流泪,爹爹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我再也不为了这事背着人流泪了。”
诶,这小家伙劝我呢。兰舟心中苦笑,又有些感动,柔声道:“难为你知道这些道理,我不如你。你那么小离开家,很想家吧,年节有没有回去看望过?”
小五摇摇头。
“一次都没有?”兰舟有些诧异。
小五低着头,道:“没有。我卖的契是死契,既进了主子家,爹娘家离得再怎么近,也不能回去的。”
那不是生离死别么?兰舟心酸。五年前,这孩子还只有七岁吧,那么小的孩子就被迫离开家,终生不得回家,难怪要夜夜哭醒……。这孩子和冬至们又不同,冬至立夏是家生子,娘老子都在府里,不当值时还是可以常见面。
“等过些时日,咱们回到城里,我让人带你回家看看你爹去。好不?”兰舟安慰他道。
小五眼睛里一亮,心里千肯万肯的,但一想府里的规矩,神色又黯淡下来,道:“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做下人的只有尽心服侍主子的份,全当爹娘都不在了。小姐就不必为难了。”
“怎么,你还怕我办不了这点事不成?”兰舟故作恼了,板着脸。
小五却当了真,摇头摆手道,“不是,不是,小五没有这样想。小姐是好人,待小五和几个哥哥都极好,常常为我们着想,我们哪个不在心里感激您?只是,府里到底是长房孟大老爷掌家,没有他点头,府里那些势利眼的管事哪有肯听人说句话,支使得动的。若小姐为了这样的事去求长房大爷,他必要不高兴的。”
兰舟不语,小五的话到是刺到她心里的一处暗病,她才记起自己不在府里偏要来别庄休养的原因。
当然,也是因为这座庄子清静,适合休养。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府里那些刻薄势利的管事家人私底下传出谣言,说什么二房四小姐与侯府犯冲,刚撞完头,才好些,无端端逛了下园子,就又发起高热,可不是撞着了不干净的东西,说得言之凿凿的如亲眼所见。孟氏雷霆手段整治了一番才好些。只是,眼睛嘴巴都是长在人身上的,这些神鬼之事又岂能靠堵就真的堵得上的。
兰舟冷笑,这些人,不就是因为她爹娘都不在了吗?不就是因为她祖母老迈,又为国家操劳,没有心力管其它的事;大姨张云从来不管府里的事务,都是由孟氏做主,虽然孟氏对她好,那些人却只当是当家主夫为了讨好老太君而作的面子情儿。私底下,这些人就爱拿乔作张,拐着弯讨打赏,兰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财产,每月也只有二十两月例银子作零花,又不喜受人要挟,所以也没理那些人。现在看来,那些人在她处找不到便宜,就把功夫花在嘴皮子上了。她回魂后,躺在床上的时间多,不必经常对着那些人,也不知道冬至他们是如何应对那些人的。
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银子就是革命的流动资金,只有本钱没有流动资金是不行的啊。看来,要想办法弄清楚自己有没有钱,如果没有,还要想法子挣些钱。
兰舟正在为自己的挣钱事业苦思上辈子知道的那些经济手段有哪些是用得着的,小五就端起药盅,倒了碗尚温的黑乎乎的药汁,捧上来要她喝。
她端起来就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下去了大半碗,不由苦得眉尖蹙紧,待要把剩下的放下不喝,又当不得小五那张稚嫩的脸做,丢脸啊,这么大的人还怕喝苦药。
正想着拿什么由子打发小五出去,就有人来回添喜领了几个管田的庄头来求见。
兰舟求之不得,暗想,总算可以找着人问事了。张添喜是她的乳母,是她丫鬟春耕的娘亲,待她自是与一般的管事不一样,可以培养做自己的心腹。自己有无资产这件事,正版张兰舟都不清楚,恐怕是没有的。想法子挣钱的事情她也不方便直接出面,只有靠个可靠的人在外奔走,这些是后话,可以以后再说。当下,还是先问问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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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添喜领着那几个庄头在松院的偏厅里候着。一边听那几个人的奉承,一边想心事。
原本,她送了兰舟到别庄后打量着休整一夜,第二天就要回城里去的,谁知小祖宗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她不放心庄子里只得刘四这个年轻的管事在,只好留下看顾。偏偏从城里带来的那个大夫拟的方子不中用,灌了两剂药还是不顶事,折腾了一夜,兰舟的热就是退不下去,人也昏迷不醒。添喜急得跳脚,正好这时,有人报说到附近田庄巡视的张容岚来了,她才算松了半口气,忙迎了张容岚进来。
容岚大小姐一看兰舟的样子,亲自去请了隐居在此地的致仕老太医钟先生来看,忙乱了一天,烧就退下去了,只是仍是昏迷不醒。钟先生就细细问了兰舟以前的病症,只是摇头说奇怪,却又不肯再说其它的话。后来,钟先生就提议施针,刺兰舟身上及头上的几处要穴,迫她清醒,才能进其他的汤药,只是那几处要穴极是要紧,稍有一慎,性命有险,所以,要请容岚决定施不施针。容岚就问不施针的话如何,钟先生就说不施针,小姐也能醒的,只是要到十天后才醒,还说,下次如果再发热昏迷就更凶险了。容岚考虑了一个晚上,还是答应了施针。果然,施了针,四小姐就醒了,养了几日,也见大好。只是,添喜总隐隐觉得哪里出了问题,那天,那个钟先生离去时的那个神色很奇怪,仿佛有种感叹可惜了的感觉。
该不会因为四小姐的身体太差了吧?!张添喜心惊,神色就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