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儿们还在赌着,骰子一把把磕到铜碗上,哗啦啦直响,吵得人心烦意燥,我将头靠在石壁上,身下的稻草没有一点温度,四月天了,夜晚还是这么凉,
这稻草也不知多少人睡过,被血和汗浸得硬梆梆,黑乎乎的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双手在身下仔细摸索着,半天终于找到一片草叶,也是黑乎乎的,叶柄、叶脉早就分辨不出来,却让我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笑。
那时,她便是叼了这样一片草叶,骑在黄牛背上,身后浸满了初升的阳光,整个人生动得让人不敢眨眼,看着我脸红红地傻笑。
那笑容很亮,曾经我以为那般耀眼的亮是因为日光,因为朝露,因为溪流,因为那景色过于美好,后来才知道这一切一切的美都不及她,她才是我的太阳。
那一年我四岁,尚不能体会生离死别的意思,只记得母亲对我说“待会儿见了你父亲一定要哭,哭得越伤心他便会留越多家产给你。”
我懵懂地点头,并不理解她这番话的含义。
那天我表现得很好,五个比我大的哥哥没有哪一个比我更好地表达了孝道,但我却没有得到最多的家产,甚至还不幸成为最少的那一个。
我的父亲对我母亲说“此子虽幼,然最多智,日后必大富,”然后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又继续,“只恐行为乖张,终致大祸,难以终老。”
他这话我一直记得,比他的相貌更加清晰深刻。然而每次想起这个来我都忍不住要笑,笑容温润儒雅,一点也看不到张扬,然后对自己说“不善终又如何?至少我曾肆意今朝!”
很多人弄不明白我的钱从何而来,包括安仁在内,有一次借着酒劲儿,他半开玩笑地说“做人难,为官亦难,季伦,汝当授吾生财之道也!”
我只是举着酒杯看着他微笑,并不作答。
生财之道么?看你说得这么文雅,我的手段你学不来,你只适合做些酸儒的文章罢了。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也会害怕,身边似乎总有鬼魂在飘荡,一个个缺了头颅,断了手脚,肠子拖在肚皮外……我总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我想只要我不出声他们就永远也找不到我。
惊心动魄的时候,我也会想“不如就此罢手吧,我的财力足够自己和子孙享用十代了,”下一次机会来临,却又忍不住,“再做一次吧,就一次!”
这世上能让人有所收获的东西都会上瘾,杀人也不例外。
第一次劫掠,那人浑身浴血地瞪着我,目眦欲裂,字字含恨,“天理循环往复,你行此恶事,必遭天谴!”我举刀,那刀很利,一下子便砍掉了他半颗脑袋,他的话似乎还没说完,剩下的半片嘴唇仍旧张张合合了几下才倒在地上。
后来杀人,我的手再也没颤抖过,但我还是会想起这个人,猜想他没说完的那句话。
“报应么?来吧,石崇不怕!”
金钱的好处是什么?
奇珍?名玩?女人?地产?我全都有了,多得连自己也数不过来。
那一年我刚刚弱冠,一本本翻看着账簿,心烦意燥地计算财产,忽然就很厌倦,然后冥思苦想,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石崇没有的?
答案是,当官!
大礼拜会了几个朝中重臣,很快我便走马上任成为武修令,从此开始了官宦生涯。
官财相生,互用互补,新乐趣的发现让我就此无法自拔,财越敛越多,官自然也越做越大,而立之年便已是天下首富,官居侍中,一时门庭若市,鸡犬相贺。
王凯那小子以为有皇帝撑腰就可以赢我,笑话!若不是我放行,那些“贡品”如何到得了洛阳?
钱财的作用之下,我的朋友圈也越来越大,那些在秦楼楚馆开销全记在我帐下的文人回报我以推崇,于是洛阳文人圈里,石崇的大名越来越响。
我从不吝啬自己的财产,也不害怕被人窥测,我相中的自然有足够手段弄到手,我玩腻的也愿意与人均沾。
一切全凭开心罢了,天下间,除了那把龙椅又有什么是我石崇弄不到手的?
那时在绿萝村,价码开到了黄金千两,老寡妇还是不肯将女儿卖给我,我恼了,拂袖便离去,准备到了晚间便纵人开抢。
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就等我一声令下,青儿却突然跑进房来,对我说,“主子,她来了,就是您看中的那小姑娘。”
她站在小小的跨院里,垂头玩着自己衣角,似乎有些局促不安。我从来不知道这样粗劣的麻衣,竟然还能将人衬托出种孤注一掷的勇敢。
她身后的院墙低低矮矮,大大小小的石块参差不齐,有几处倒塌过,新砌的石块颜色较深,上面污泥也少。院墙外几株高大的梨树花期刚过,片片雪白在她周身飘落着,有的落在发间,有的沾上衣衫,她随意地伸出手便接住一片,托在手掌上把玩,眉眼微微低垂着,我仍旧看不清她的脸,还有特别顽皮的沿着衣领钻了进去,她微恼地伸手去抓,却又不敢动作太大,于是过了半天那片花瓣还是没弄出来。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梨花,这个有着不详象征意义的花朵便进驻到我心间,不知不觉,待发现时早已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她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到我微微躲闪了下,又勇敢地直视着我双眼,果然如我心中预想那般,脸颊通红,如同着了火。
我听见自己轻笑出声,声音一如往常的清悦。
后来无数次绿珠对我说,她最爱看我笑,儒雅而温暖,她第一次见我那样笑就想到了“儒雅翩翩”。我听了仍旧对她笑,宠腻地笑,心里却在想“最美好的花朵埋根于污泥下,最美丽的笑容掩藏了罪恶。”
那天她主动提出要与我定立百年之约,整个谈话间她的脸色一直在变红,我一边不漏声色地观察一边惊讶不已。
临走前她的脸色已经不亚于朱红色,但仍旧不忘毫不忸怩地要求,一定要把黄金换作明珠,“我们这儿不同于你们外乡,明珠才是最珍贵的聘礼。”
我目送她举步离开,她步子很大,一点也不像我从前见过的姑娘,走到院门的转弯处,她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我还在盯着她又逃也似地转过脸去,然后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过低矮的院墙。
天边的晚霞染上了落日的红光,连接着片片奇形怪状的云朵,层层叠叠,嫣红如血,就像她通红的脸。
忽然就想起了感慨,“我马上三十五了,她才十三岁!”
那是我第一次对年龄有所介怀。
我喜欢握着绿珠的手。
她刚刚跟了我时,经常为此就红了脸,羞涩的样子很是有趣,初时逗弄她的意思居多,后来却渐渐上了瘾。
后来绿珠曾告诉我,她娘说男子的细心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正被我抓在掌心里把玩,她看了看我们握在一起的双手,又接着说她觉得我就是她娘说的那种男子。
我当时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
我只知道我并没有告诉她,我喜欢握着她的手,是因为觉得那样便接近了阳光。
尽管她的手很凉,整个人温暖的样子却仍然让我想到太阳。那太阳抵在我的掌心里,温度一点点从指尖蔓延,一点点往上。
对我而言,那次高趾之行没什么特别,抬出礼品,申明立场,一系列惯常的交际应酬下来,出使任务便已完成。
离开前我抽出一天带她四处游玩。
那天天气很好,就和我们在溪谷里初遇时一样,阳光亮得耀人眼目,我不自觉地微微眯上了双眼,她在我眼前忽近忽远地,像只抓不住的蝴蝶。
她身穿着高趾民族服装,一身艳丽的朱红色,在绿油油的天地间东跳西跃。我从没见过如此简单易满足的姑娘,路边的野花,狭长的草叶,田里的虫雀,她怎么可以那么满足,那么快乐?
满足得让人嫉妒,快乐得让人……想要破坏。
那晚在高趾驿所,我鬼使神差地敲了她的窗,她支开窗诧异地看我,大约在奇怪。
我倚窗不语,只看着她笑,别人只道石崇笑容永远温润,只有我知道那完全是为了掩饰心里的罪恶。只有平静的水面才能遮盖住惊涛骇浪,就比如那时,我看着她笑得那般干净,一副完全与***无关的模样。
呆愣过后她便打开房门将我迎了进去,完全不知自己境况。她还穿着日间的红衣裳,狭小的斗室内,欢快的蝴蝶顿时沾湿了翅膀;烛光的映衬下,美丽的姑娘分明平添了娇憨。
我却仍旧只是笑,这次多了些许意味深长。
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抱住她的,我实在是抱过了太多姑娘,做这个熟练得就犹如用餐般正常,反正一番揪扯推搡就到了床上。我压制住她不断推拒的双手,大力扯开了胸前的衣裳,几颗玉质的纽扣脱落了,滑下床边滚到地上,就如同明珠坠子弹磕在女人的梳妆匣上,声声脆响。我那时脑子尚保持着一贯的清醒,仍记得温柔,于是埋首在微微颤抖的女孩身前,亲身为她执行一生中最大的转变,***亲吻中忽然闻到一种干净的暖香,就像阳光,然后似乎听见“轰”的一声响,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下一刻恢复成原本的豺狼模样。
她确实是个勇敢的姑娘,整个过程中除了最初的抗拒,没有哭,也没有喊,即使是最疼的那一刻,也只是死咬着嘴唇,汗液打湿了她的头发,一缕缕粘在额头上,
事后,她就像一只安静的猫,蜷曲在我怀里,任我随意地***着,也没娇滴滴地趁热打铁说“大人,你要许诺一生一世对奴家好,”或许正因为如此吧,那晚我没回自己房间,就那么心不在焉地抱着她,脸上恢复了温润的笑,这次是为了掩藏心底微微的失望,“果然天底下的女人,不管外表看起来多么不同,到了床上都是一般模样。”
回到洛阳后,我仍和往常一样生活,不时地向友人们展示自己新得的珍宝。
当然,我没想到,她会成为我众多珍宝中最耀眼的一颗。
绿珠很聪慧,尤其是曲艺、舞蹈方面,天赋极佳。我请了专人指导,没多久她便将师傅们一个个比了下去,青出于蓝。
于是我对她越发地宠爱,那宠里面有时也半真半假地存了些讨好,于是京中人人知晓,“侍中石崇宠妾梁氏绿珠,一舞足倾城。”
把自己的宝贝展示给别人是我最大的乐趣,可这乐趣却给我招来了烦恼。
那年杨邈向我讨要绿珠,我彻底怒了,当着他的面砸烂了砚台,我不允许别人窥测我的宝贝,从不!
我当然不愿意得罪杨家,可我更舍不得她!那时她已经跟了我四年,四年,那么长的时间,我第一次没对一个女人厌倦。
(这段男人角度的H,码得可真不容易,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