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尹落,因为战事,佟鹤锦无比抑郁。现在的他,总是喜欢找一个僻静的角落独处。
于参谋得到了最新的军报,四处找寻,不见佟鹤锦的身影,便知他定是又躲了起来。于参谋思询片刻,转身向会议室走去。打开会议室的大门,厚重的窗帘遮住了暖阳,屋里一片幽暗,只见,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佟鹤锦佝偻着身子,手里捏着一只燃尽的香烟。
于参谋走过去,将军报递给了佟鹤锦。他只是接住却并没有去看:“说吧,是不是昆京保不住了?”
于参谋想了一会儿说:“少爷,昆京不过荒蛮之地,让与他孟川也无妨。咱们南方还有好多驻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只是苦笑:“什么?你打算要我放弃昆京吗?”
于参谋不再言语,只是仔细看着他的表情。只见他眉峰都纠结在了一处,眼眸里除了痛苦再无其他,脸上肌肉紧紧绷在一处,显得颧骨极高。
他再也不是当年混迹风月场,那个毫无顾忌,毫无悲愁,毫无牵挂的佟三少。
是岁月改变了他?还是尹落?
于参谋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就听他说:“我是不会放弃昆京的。就像我不会放弃尹落一样。昆京是成就我的地方,尹落是我这一生的港湾。我都不会放弃。如果孟川他想要,那就让他来拿吧。”
于参谋微微蹙眉,担忧说:“三少,不可如此。如果死守昆京,要牺牲多少将士性命?而且,如果一旦攻破昆京,那您的处境……我劝您还是及早放弃昆京。”
“你给我闭嘴。我是不会放弃昆京的。孟川他想要我的江山,我的女人,还想要我的昆京。那随便他好了,有本事,就让他拿枪指着我的头,一枪崩了我。”他大声吼着,高响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盘旋。
夜里,迎着凛冽的寒风,孟川站在昆京城外的石墙下,眼眸熠熠地望着城墙上高高垒砌的军火。过了今夜,明日,这里就将是属于自己的地盘了。他一刻都不能等待了。他只要一想到尹落和佟鹤锦在一起的画面,就若蚂蚁蚀骨一般的难受。
还有几个时辰,还有几个时辰……
正想着,他的心腹便悄然走来,附在他耳边说:“督军,赶紧回去吧,待会让敌人发现的。”
他的眼眸一直还盯在原处,只是点点头,眷恋又不舍地继续观望着:“都准备好了?”
“是的。昆京的地形我们已经了如指掌,且布下了天罗地网,明日一早就攻城,不出半日,就能夺下昆京。”那心腹低声说。
他似乎满意地点头说:“一定要保证佟鹤锦的命,我要活的。还有,不要伤了我的女人。”
那心腹说:“属下会吩咐下去,您放心吧。”
尹落的孕吐已经渐好,相对以往,她现在饭量极好,吃的也自然多了些。刚刚睡前吃了些宵夜,后半夜就又被饿醒了。她慵懒着缩在被里不愿起来,拍着小腹说:“小淘气,不是刚给你吃过了,怎么又饿了?”
她低声唤了几声:“四嫂,四嫂。”
可是意外地,没有人理会她。她只能披衣坐起来,瞧瞧手边的闹表,是凌晨五点的光景了。外面依旧黑漆的一片,让人感到压抑而焦躁。
她只能穿好衣服,开门向着厨房走去。一面心里嘀咕着,平日里四嫂都是随叫随到的,今日是怎地了?
好不容易才挨到厨房里,厨房里面也是黑漆漆地,让人很是害怕。这个厨房里平日夜里都有人值守的,今日也是不见人的踪影,她很是奇怪。肚子又咕咕叫了,她顾不上多想,就走进去开灯,打算找些吃的。
可是当灯打开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背影,都在她不远处的地方,她吓得一声尖叫,然后就向后退去。那个背影先是一颤,然后极快地转了过来。
尹落这才看清楚,这个身形消瘦,面带胡茬的落魄男子正是许子墨,居然就是当年那位斯文儒雅的许子墨?
许子墨看见她时,也是分外意外。他慢慢伸出手来,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容说:“好久不见。”
尹落的声音里透出了警戒:“你,你,怎么会到这里?”
许子墨听后苦笑:“原来你什么都不知情,凌晨三点,赣军已经开始攻城了。”
尹落听后脚下一软,不由跪倒在地说:“你说什么?”
许子墨看着空荡荡的周遭说:“难道你没有发现,这里的下人都跑光了吗?”
尹落这才明白,为何今早唤不来四嫂。她突然害怕极了,莫名的恐惧压顶而来,她不由颤抖着:“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许子墨说:“你自己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吗?”
他的话像是一粒石子,重重打落在她已经快要粉碎的心上。她突然咆哮起来:“我怎么会知道?”
许子墨看着她失控的神色倒是不觉意外,语气况外平静说:“我听外面的将领说,有人泄露了昆京的军事战略。我当时就猜想,这个人,就是你。”
许子墨的话对她而言更是沉重的打击,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失声哭着:“对,是我,是我。他害死了我的父母,这是他该得的报应。”
她依旧再为自己所犯下的弥天大罪而辩解着。
许子墨瞧着她伤心欲绝的神色,露出了极度的不忍和爱怜。他慢步向着她身边踱来,直到走到她的身边,才蹲下身子,望着她泪水浸湿的清冷面颊。那张面颊对他依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像当年他都一次见她时,那恍若天人的感觉。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裙的下摆,整个人哆哆嗦嗦着。看来真是难过极了。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亲手造就的,他爱她,所以不惜一切要毁了她,所以他设计她钻进自己精心布置的圈套里,让她出卖自己最爱的人。
而这一刻,许子墨发现,报复一个人,根本是不能让自己快乐的。反而看着她难受,自己心里也很不好过。突然,他就想起父亲的话来“爱一个人,是让她幸福,而不是让她痛苦。”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在责备自己的时候,善念也启发了。于是,他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说:“尹落,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奉母之命。可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是发自内心最深的爱。所以,在这一段短暂的交往中,我是幸福的,而你并不幸福。于是,你为了追随着你的幸福,重新投入到佟鹤锦的怀抱。你可知,你的所作所为,亲手毁了我的幸福。所以,我恨你们,因为仇恨,我才要不择手段,亲手毁了你们的幸福。让你们也尝一尝,被别人亲手毁掉自己幸福的滋味。今天,我做到了,哈哈,我做到了。”
尹落对的话震惊无比。他说什么?他爱自己?怎么可能?
看着尹落意外又惊疑的神色,他重重点头说:“尹落,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真的爱你。我对你的爱,丝毫都不比佟鹤锦少,只是可惜,你从来都在漠视我,漠视我的感情。”
“我们不是权宜之计吗?”尹落依旧不肯相信。
许子墨更是无奈地苦笑:“怎么会?你是权宜之计,我却是真情实意。”
尹落彻底被他所震撼,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卑微懦弱,像是尘埃里的沙粒般微不足道。可是没有想,他的爱,却这样强大,这样热烈。
许子墨眼角流出一行清泪说:“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不再你身边,而是我就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这是泰戈尔的诗歌,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尹落被他的话所震撼,一时间都忘记了恐惧的存在。见她那样凝神望着自己,许子墨才终于有勇气将所有的话合盘托出:“尹落,我这样爱你,你却漠视我,心里眼里都是那个佟鹤锦。哪怕他是一个处处留情的公子哥,哪怕他曾经利用你,你还要不顾一切地去爱他。而我呢?我对你那样深情,那样专一,你却不愿正眼瞧我,唯有见到佟鹤锦时,你为了气他,才会和我故作恩爱。所以,我那时就恨极了你们,我发誓要拆散你们。于是我便开始精心布局。我先是假装被绑,迫使我的父亲去营救我,然后让佟鹤锦孤立无援,突围时差点丢掉性命。然后,在佟鹤锦因为白雨珊锒铛入狱时,我又游说你的母亲,对他施以重刑。在佟鹤锦病重时,用迷药灌倒了他,从他腰间掏出他存放机要文件的抽屉钥匙,然后跑到他的府上,和管家谎称救他,将他掌握的你母亲的罪证告诉管家,让他的管家去佟子谏那里揭发。最后杀了管家,弄个死无对证。就这样,你的父亲才会被佟子谏无情诛杀,而你的母亲也落个黯然收场。”
尹落无法相信,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看似文弱的许子墨一手策划的。她无比陌生地望着那个的许子墨。谁会想到,如此文弱的人,会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来。
许子墨继续说:“当初佟鹤锦得到驻守昆京的机遇,是你母亲抛出了巨大的砝码,条件要他放弃你。他是经不住那样的诱惑,所以做了抛弃你的事情。他对你是真心的,虽然他最终没有抵抗住名利的诱惑,他也从未存心设计过你。当初,他是想将你困在他的身边,让你陷入他爱情的漩涡里,也想过,找人假意刺杀于你,可是,事有凑巧,是左媛媛见你夺了她的心上人,才一意孤行地要置你于死地。那日正好让左媛媛钻了空子,才差点害了你的性命。那后来,佟鹤锦真的对你很是愧疚,从那之后,他才真的爱上了你。”
尹落已经不能正常的思维了,原来,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和佟鹤锦所讲的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自己,却从未信过他的话。
她的情绪几近崩溃,缩在地上,抱着肩膀,低低啜泣着。
许子墨接着说:“我故意找来了假的证据,让你相信佟鹤锦为了利用你得到昆京,而不惜派刺客杀你,险些害了你的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拆散你们,还有,让你亲自尝一尝,一个你深爱的人,如此伤害你,你会有多痛心。后来,我听说,你为了报复,重新又回到了佟鹤锦的身边,我便知道,你果真是去报复了。我真的快活极了。”
“你这个畜生,你害的我好苦。”尹落突然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气力大的惊人。她用尖利的手指一直掐在他的喉咙上,一直用力掐着。
许子墨居然不去反抗,只是躺在地上,露出快意的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现在彻底体会到,体会到,我的痛苦了。我就是要你尝尝,仇恨一个人有多痛苦,让佟鹤锦尝尝,被他最爱的人背叛,有多痛苦。我的目的,达到了,所以,我死也无憾了。”
“你,你这个禽兽。”尹落此刻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她居然那样轻易相信了许子墨的话,而从不去相信佟鹤锦的话。她报复佟鹤锦,让他踏着他父兄的骸骨,活在人们的谩骂嘲讽下;又害的他丢了江山;现在就连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军城要塞也要被人夺去。她一直以为自己冰雪聪明,可以翻云覆雨。可是到头来,自己确是最傻的。她害的自己最爱的人,名誉全毁,江山不保,性命堪忧。而她还有什么脸,在这里指责别人。
她想到这里,突然就松了手。已经快要窒息的许子墨大口大口呼着空气,不久便缓了过来。他气息微弱地问:“为何不杀我?”
她只是苍凉一笑:“你有什么错,错都在我,该死的人,是我。”
说着就一阵风地向着外面跑了出去。许子墨这才缓过神来,她跑出去的方向,正是火药最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