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尹落昏昏沉沉地睡着,佟鹤锦回来看她。刚进屋子,便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他不忍心打扰她,就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着她的睡颜。他望着她安然睡去的样子,内心纠结至极。他又不由想到那些将领的汇报,一切真的是她做的?她为何这样做?她还是从心里不信他,还是认为她父母的死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她怎么可以这样不信任自己,自己到底对她怎样?难道她心里不清楚么?
他越想越气,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准备立马掉头离去。可是下一刻,他便无意间瞧到了床脚处的那团揉皱的纸团。
突地,心里瞬间翻起惊涛骇浪来,他感到心嗤嗤快速跳动着,他伸手捡起那团纸团来,然后慢慢展开来。那是一张撕碎的字条,很容易对在一起。只是几下,他便对好了字条,随即,字条上的字也赫然映入了眼帘;
速回江北,江北江东战事已发,形势对你不利。
那些字就那样在他的眼前晕眩开来,让他突然手脚冰冷,浑身僵硬。
原来,所有的报复早就已经开始,原来,她对自己的所有,都是为了报仇。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失望。他对她那么好,她却这样回报他。
他应该向她仇恨自己一样仇恨她的,也许,趁现在,杀了她,才能平了自己胸膛里的这口气。他眼里荡漾出杀气来,一只冰冷的手也不由伸到了她的脖子上。
只需一下,只需一下。他就能解决了她,然后,自己就不用再被那些将领指责了,也不用在梦中对自己死去的父兄忏悔了。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他都无法用下力气。他刚劲有力的手掌,此刻却是如此软弱无力。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一滴滴在了她的面庞上。
她感到脸上泛起湿润来,不由渐渐转醒。她睁开眼眸时,看见他流着清泪。冰冷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脖颈上,犹疑不决着。
他见她醒来,如花容颜虽然憔悴,却依旧难掩动人的颜色。他心里一软,方才所有的仇恨和杀意都顿时消逝。
“我听下人说你病了?怎么也不找大夫瞧瞧?”他语气很轻,却透着浓浓的关怀。
尹落瞧着他这副样子,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挣扎着坐起,她用手抚上他骨骼凸显的面庞说:“你怎么又瘦了?”
他听后只是淡然笑着:“没大碍。最近战事很急,所以要努力些。总不能将自己的江山让给别人去。”
她听后心头一紧,放在他脸上的手也突然垂落下来。他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内心却是心潮澎湃。刚才那句话,他是故意那样说的。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他看着她难掩慌张无措,气闷仇恨又立马卷土重来。他强力忍耐着,生怕失控会伤到了她。所以,他只能选择落荒而逃。他突然站起身来,向着外面快速走去:“我最近还有好多事要处理,你若是撑不住了,就找大夫瞧瞧。”
他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尹落只能站在窗户边上,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身影,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眸落在不远处的床头柜上,只见上面放着一张修补好的字条。那是孟川给她的密信,是她撕碎仍在床下的。而如今,那张修补好的字条,就那样摆在自己面前,冷冷地瞧着自己。
她突然就明白了,他为何那样沉痛,那样绝望,她也明白,为何他只是匆匆来了,又不顾所以地离去。
原来,他洞悉了一切。她早该料到的,他迟早会洞悉这一切的。
也许,她离去的时候到了。虽然她一直都自欺欺人地不去想,他们之间横亘着深仇大恨,可是她忘了,等到他知道的那一日,他们的缘分就尽了。
他怎么会谅解一个害他丢了江山的女人?就像她一样,怎会原谅一个害死她父母的男人?
尹落,离开这里吧。趁着他还心存善念,没有加害于你之前,你该离开他的。否则,万一他向你一样仇恨,向你一样报复。受连累的,就是你腹中无辜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他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能因为任何原因而无畏牺牲。
回到前线,佟鹤锦只是疯狂地投身到如山的军务中,他几乎成天成夜地呆在营地里面坐阵,睡眠少的可怜。人都熬到快要垮掉,却依旧要坚持着。
他心里有多少的怨,有多少的恨,他都是不能向外人道的。也许只能拼命地工作,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父亲的江山,才是他现在最想做的。
而尹落,此后再也没有了佟鹤锦的音讯。以往,无论他怎样忙,他都会抽空回来看自己。或者,至少会给自己打个电话。而如今,那个电话铃声已经久不再响起了。
尹落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直盯着那个镶金的欧式转轮电话一直看着,这样一看就是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屋内都是金灿灿的色彩时,她才彻底冷了心,凉了意。
也许,自己早该离开这里了?可是为何却舍不得?
自己该是快乐啊?能亲眼看着江东七省岌岌可危,不是她最大的心愿么?但是为何,今日看到了,却更让自己难过?自己不是恨佟鹤锦的吗?恨他害死自己的父母,恨他利用自己谋取权位,可是如今自己看到他身处水深火热中,却没有丝毫的快感呢?
她想了许久,直到最后,她才想明白。为何自己明明恨他,却又放不下他?为何明知不能和他再继续,却要想着各种借口而成了他的女人。还一直想要些多和他相处的日子,直至今日酿下难以挽回的苦果,让她孕育了他的孩子。这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说明。自己爱他,是超出自己预想的爱,让自己无力承担的爱。
只是爱又如何?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自己害死了他的父兄。他为了利用自己不惜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而自己又终究会让他丢了天下。
注定是仇人的,又怎能做爱人?
她苦笑一阵,眼眸中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千年的寂寞和凄凉。
该是离去的时候了。
她站起身来,望着浩瀚的星空。如此想着。屋子里面没有开灯,只有微弱的星光照应着,她身上流淌着清冷,慢慢地蔓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