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川突然发兵南下,让佟鹤锦措手不及。佟鹤锦被迫应战,处境十分不利。即便如此,他依然谈笑风生,丝毫不把愁闷挂于面上,而他又刻意向尹落隐瞒消息,所以尹落一直都蒙在鼓里。
最近一段时日,尹落的身子欠佳,前几日偶感风寒,却一直都不见好,吃了许多汤药,依旧成日里面无精打采,嗜睡少食。所以,她浑浑噩噩间也不大清楚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觉得佟鹤锦似乎比以往更加忙碌,成日都在外奔波着。
那日午睡醒来,依旧是头晕目眩。她仰躺在床上,正歇息间,就收到了一份甜腻腻的蛋糕。那蛋糕是跟随她来江东的密探送来的,里面夹层的部分放着孟川的最新指令:
速回江北,江北江东战事已发,形势对你不利。
只是短短一句话,就让她心慌气短了起来。本来近日来她身子就一直不好,大约是因为去年冬天里的伤寒,加上入秋天气的变化,所以她身子着实虚弱。这一番惊吓,直叫她心悸气闷,若不是强撑着自己,她可能会立即晕倒过去。下意识地,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手里的字条轻轻撕碎,然后塞在了床沿下面。
她一阵恶心,将刚刚吃下的燕窝粥悉数都吐了出来。
夜里,她依旧病着。佟鹤锦却忙着布防部署,根本没有闲暇来看她。她又倔强地一直不肯就医,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拖延着。
战事一起,所有士兵都悉数上了战场,军需物资供应都很紧张。实在无奈之下,于参谋建议启用佟鹤程生前储蓄下的军火,佟鹤锦虽然不愿在和兄长有任何瓜葛,却也只好采纳于参谋的建议。
不久,凤城战役中,官兵尸体遍布山野。佟鹤锦战败,从此也失去了凤城这道战略屏障。
他感到无以伦比的挫败。夜里,迎着凉爽的秋风,他衣衫单薄地站在昏暗的灯光下,迎着凛凛的秋风苦痛愁思着。
孟川似乎很了解他,居然连他的机密部署都知晓。这个孟川,岂不是太聪明?还是,他的身边有奸细?
他想到奸细的时候,心里突然慌乱了起来。他不敢再去深想,因为他的心已经不由系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是他此生最在乎的人,他怎么可能去怀疑她?
他实在害怕,惶恐,不安。以至于不敢再想,就踱着步子向回走着。
回到主营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本来以为,这样的时刻,该是夜深人静了。可是刚一推开门,就见屋子里面黑压压一片焦虑的人们。
他只是沉沉叹息,为了这些将领的忠心而感动。
许虞先是走上前说:“司令哪里去了,我们在此等候很久了。”
他松松衣领,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说:“今夜夜色不错,出去透透气。”
许虞一阵叹息:“司令还知道透气,我们这些人都快要被闷死了。”说罢,他眼角转向于参谋说:“司令,于参谋找到一些有关军火的资料,请您过目一下。”
佟鹤锦有些惊讶,接过于参谋手里的文件仔仔细细瞧着。那上面满满全是孟川的亲笔签名,名字上面还有红色的印章。他看着看着,脸色就冷凝了起来。他再也装不出无所谓的样子,越是看着,心跳就越快。
他看完文件,口气也变得极为淡漠:“你们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许虞才道:“司令,我们知道,您看了之后一定是这样的反应,但是,我们还是要直谏于您,即便我们知道,您一定会震怒。我们这百年的基业,是绝对不能毁在一个女人的手里的。尹小姐和江北孟川勾结,害死了我们的老督军和二少爷,其罪当诛。现在,她又来祸害于您,实属不仁不义之举,所以,数罪并罚,理当处死。”
“你凭什么这么说。就凭你找到了这些军火的问题所在,找到了这些军火的出产商,就要认为给我二哥买来这些问题军火的人,就是尹落?”他一挑剑眉,啪地一下就把档案夹子重重掷在了地上。
大家看着他的样子,就立马警觉起来,生怕因此得咎。可是许虞却是不依不饶说:“司令,您想想。这些问题军火的真正卖家,就是江北孟川。而尹小姐和孟川在江北的过往,又是众人皆知的事。只有她,才有这个能力让孟川售出这样大的一批军火,而且价格也很优惠。问题就在于,这些军火好坏参半,这正是孟川的高明之处。他让使用军火的人,不会立马发觉这些军火的问题,而这些军火,在关键的时候,就是吃败仗的最好武器。而使用军火的人不会真的去怀疑,因为谁都不会将失败的原因归结在军火有问题上。”
许虞的话其实说到了佟鹤锦的心里去了。刚才他看了那些,就已经不由顺着这样的思路去想了,只是他依旧不肯相信罢了。
此刻,见他不说话,于参谋又走上前接过许虞的话来:“督军,许老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人们战败之后,通常都会想天时,地利,人和的问题,而很少去想是武器的问题。今日若不是被抓的战俘说出武器的问题,我根本不会去怀疑这些武器有问题。我发现之后,立即找人去查。后来发现,当初卖出这些军火的洋商早已逃之夭夭,却留下了这些协议书。所有一切都已明了,请您三思后行。”
“那你们凭什么认为,奸细就是尹落?就是因为她在江北呆过一阵子,还有就是报纸上那些捕风捉影的新闻?”佟鹤锦不由激动了起来,声音高而急,像是细密的子弹一样,打落在这些将领身上。
没有人再说话,气氛异常沉闷。他气地脸色发白,胸膛剧烈起伏。但是内心里,他已经相信了他们,只是情感上,他不允许自己接受这些。他看着这些等了自己一个晚上的将领,心里涌起愧疚来。他们这样忠心,自己却要偏执地去斥责他们。
想了很久,他语气缓和了许多。有些无力地,他坐了下来:“对不住,我今天情绪不好。希望大家谅解。我会给大家一个交待。都散了吧,我累了。”他无力摆了摆手。
那些人都依次有序地退出了屋子,只剩下他自己。对着自己的影子,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感。他默默低声说:“尹落,真的会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