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阴沉的晨早,她便坐着车子一路向着督军府敢去。她一路上都忐忑至极,不知母亲的病是否真如别人说的那般,已经是迟早之事的。她害怕,恐慌。好似又回到小时候,母亲一言不发,就离开了他们父女。只是那个时候还有父亲在身边,而今,这么大的一个世界,就独独剩了她自己。
她一直望着窗外,眼眸在快速飞去的窗景上驻留,而却一直刻意忽视着坐在身侧的佟鹤锦。从认识她以来,她一直都没有像今日一样对待自己。就算在最开始的日子,她虽然抗拒自己,却只是出于礼貌的婉拒。而不似今日,这样决绝,这样无情。
他感到一股空前的挫败感,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所不曾有的。
车子很快到了督军府,车子刚一挺稳,尹落就不顾一切地向着母亲的住所冲了进去。他跟在后面跑了几步,最终还是失望地止住了步子。
她进了那间奢华华丽的屋子,望着昔日里人来人往的盛景,而今,屋子里只有一个病重的母亲,躺在床上,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血色。她有些认不出母亲来,这是以前那个略施粉黛,却风姿绰约的母亲吗?
她的眼眸又一次模糊起来,走了几步,跪倒在地,然后,抓着母亲已经枯瘦如柴的手,大声喊着:“娘——”
如此几番真心呼唤,江玉婉倒是从睡梦里睁开了眼,她望着女儿一片狼藉的面颊,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笑上一回:“落落,你终于可以喊我娘了。”
尹落握着母亲的手哭着:“只要您活下去,我日日夜夜都喊您娘。”
江玉婉甚感欣慰,她以为此生女儿都要一直怨恨她,连一个娘都不肯唤她的,而如今,她可以亲耳听见这个亲切的称呼,她死也安心了。想到这里,她感到心脏又一阵难受,于是用尽所有气力低声说:“女儿,娘的时间不多了,我要嘱咐你几件事,你可要,可要仔细听着。”
她大口喘着气,然后又说:“佟鹤锦对你并无真爱,他几番都在利用你。就连带你去江北,都是怕我会在路上谋害他。更别提他以前为了功名前程对你的所作所为。你们是仇敌,你的母亲杀害了他的母亲,而他又杀害了你的父母。你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前仇旧怨。所以,你断不能和他相爱。此生,你们只配做敌人。还有,我死后,你的处境会分外尴尬,你将这个拿上,必要时,它能救你性命。”
母亲说着,伸出手来,向着衣服内襟摸着,尹落赶紧帮忙,才发现母亲的内衣的胸口上,有一块隆起的布来。她用手撕下那块布,打开来,才发现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她星眸染泪问:“这是什么?”
母亲又用力呼吸了一口空气,才又低声说:“他们,他们是我多年来,在军中培养的心腹。有的官拜司令,有的只是一个连长。但却绝对忠心。我死后,如果,如果佟家兄弟为难你,你大可用它来防身。千万记住,这份名单不能被别人发现,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江玉婉的话说的太多,心脏已经开始不受重负了。她用手捂着胸口,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尹落看见母亲咬牙挣扎的样子,害怕极了。她起身就要奔去叫医生。江玉婉却又将她拽着:“落落,不要走。我还有话。”她已经开始不自觉的抽搐起来。尹落看着母亲,心里只是知道,她要离自己远去了。
“娘,我去给你叫医生吧。”尹落的话说的都是断断续续。
江玉婉抓紧最后机会,然后尽力说:“我此生最亏欠的,是你们父女。我最对不住的,是你父亲。我不能与他同生,同死也是极好的。我要去找他了,我要对他说一声,对不起。”江玉婉说完这句话,都开始口吐白沫。
尹落赶紧跑出房间,接着,一大堆的医生都跑了进来。跟着进来的还有佟子谏和佟鹤锦。佟子谏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也是无比愧疚伤心。他爱了江玉婉一辈子,为了她,他抛弃三宫六院,只愿与她相守,却不料,在最后,酿成了如此大祸。他扑过去握着江玉婉的手大声嚎着:“玉婉,你不能离开我,不能啊!”
而尹落也扑倒在地上,悲伤到已经快断了气息。佟鹤锦冲过去,一把抱起尹落来,掐着她的人中,不要她因为悲伤过度而昏厥。
那些医生抢救了一阵子,终于都停下手来。其中一位对佟子谏说:‘督军,对不住。你问问夫人还有什么遗言么?“
江玉婉拉着佟子谏的手,已经没有了出声的力气。佟子谏只能趴在她的耳边,她说:“给我女儿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连续点头答应:“我会的,我会给她一个美好未来的。”
江玉婉终于可以安心的放开尘世间的一切,最后用望了一眼倒在地上人事不清的女儿,带着笑容,慢慢合上了眼。
她勾心斗角的一生,她荣华富贵的一生,她权倾天下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她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带走了女儿的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