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鹤锦的布防事宜在江玉婉回来后被迫停止了。他知道江玉婉是害怕他趁乱起兵,控制洪州。他不见怪,因为多年来江玉婉一直对自己都刻意提防,他心痛地只不过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对他如此疏离。他只不过是想为父亲未雨绸缪,换来的却是万千猜忌。
回到江凌别馆,已是晌午的光景了。他心烦意乱地拽着收紧的衣领,想让自己能畅快地呼吸一番。今早起来就是如此心烦意乱,隐约间预感着今日会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
“三哥,你可算回来了。”
他刚一进屋子,佟鹤华就微蹙着眉头奔了过来,秋水双瞳里全是各种隐隐的愁绪。
他微微一愣,然后从唇角泛起一抹牵强的笑容问:“怎么了?”
佟鹤华看着他劳碌疲惫,郁郁寡欢,又装作笑颜的样子,很是心痛地走上前握紧他冰冷僵硬的手指说:“三哥,我知道不该和你说。可我必须告诉你。表姐昨晚被四姨娘带走了。方才四姨派人从督军府捎话来,要你一回来就去府上见她。我猜想,准没好事。昨日四姨来的时候,脸色阴沉地吓人。也不知表姐现在怎么样了?她会不会像我们小时候一样,被四姨处罚呢?”
佟鹤锦听着这样的话,感到窒息一般的难受。那担忧从心头泛开,慢慢回旋着,竟变成了无敌的苦涩纠葛。他的暗眸里有说不出的绝望,却隐忍着依旧笑着说:“没关系的。放心吧。四姨一定不会处罚她的。我现在就过去,晌午你自己在家吃吧。”
说完他就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进了督军府时,已是十二点正午时分。今日天气晃晴了起来。苍白混沌的天际挂着一轮惨白的太阳。他眯着眼望着那一直混沌的天际,心里思忖着,这样的天气便和这乱世一样,让人看不到希望。
他深吸了口气,打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衫,鼓舞自己要欢乐起来,于是下一刻,他便又变成了那个神采奕奕的佟三少了。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顺着铺满紫红色波斯地毯的雪白台阶一路上楼,来到宽敞明亮的议阵厅里。这里摆放着二十余把红木太师椅,还有一张巨大的红木会议桌。四面泛着亮光的墙壁上全是各种军事战略图。他走进来时,只见江玉婉穿着一件黑丝芙蓉缎的旗袍,旗袍的前襟上绣着一个巨大的黑丝牡丹,外面披着一条雪白的貂皮披肩,这赫然分明的黑白搭配,再配上她冷若冰霜的容颜,简直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极致体现。
他走上前,笑容很阳光温暖:“四姨,您一路辛苦了。不知父亲在前线身体如何?”
江玉婉回报了他一个依旧冷漠的笑容说:“还好了。只要你不要他操心,他的身体就不会有大碍。这次我去之后,他很多次都问起你是否好好用功军务,有无在外闯祸,还有和女子纠缠不清?”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佟鹤锦不以为然说:“四姨尽管告诉父亲。鹤锦已经长大了,很多事都有分寸。作为佟家的儿孙,一定不会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情来。”
江玉婉轻然一笑,然后抽身坐在会议桌主位的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说:“三少爷,你坐吧。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讲。”
佟鹤锦抿着唇一直保持着笑容,然后坐在了侧面。江玉婉又道:“昨晚,我已经把落落接回府里了,这段时日,还多谢你的照顾。不过,我想,以后要是督军府再有什么事,我希望你能告知我一声。这隐情不报,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江玉婉的话似刀子一样,字字都戳在了他的心上。他祥装不懂说:“我知道了,这次还是我的疏忽。”
见他态度谦卑,她那暴怒的情绪才稍稍缓解起来。她继续持着高高在上的口吻对他说:“三少爷,落落和你平日里交往的姑娘是不同的。她随算不上名门闺秀,但至少是良家女子。你可不能将你玩弄风尘女子的那一套,放在她的身上。我希望,你能好自为之。”
佟鹤锦万般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的口吻来评断他对尹落的真心。心里泛起冷怒,连笑容也收敛起来,他正色道:“四姨,我对尹落,是真心的。”
江玉婉瞧着他认真的样子,就不觉恶心。这样厚颜无耻的话,他也居然敢说出口来。她斜睨了他一眼,讽刺着问:“三少爷,你是否对你玩弄过的每一个女子,都说过这样感人肺腑的话呢?”
佟鹤锦的怒火呼呼翻滚着。他怎样鄙视挖苦刁难自己都可以,可是唯独不能这样讥讽自己对尹落的情感。自己以前是风流多情,可是却都未出自真心。今日面对着自己的真心,她却如此嘲讽。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无比严肃地说:“四姨,请你尊重我的感情,还有,你的侄女。”
江玉婉轻声笑起,脸上全是强势地神态:“是么?我怎么不觉得。三少爷,请你不要用这煽情的话语来唬弄我。你不是就想着能够利用尹落来达到你的目的吗?好的,今日我便遂了你的愿。”
江玉婉的话语彻底砸乱了他的心。他长呼一口气,颓然地倒落在方才的太师椅上。江玉婉的话,是对的。他当时派人想要刺杀尹落时,不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吗?通过她来换取自己渴望的驻地和身份。而如今,当江玉婉无情倒出真相时,他的心,怎么会那样地疼。难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尹落吗?可明明不是的。也许初衷是这样,但是后来,他所有的行为,都源于他对她的情难自禁啊!
他脸色苍白,眼神惶然,哆嗦着嘴唇,他试图争辩:“不是这样的。也许……”
“够了,派你去昆京驻守怎么样?还有,提拔你为第七军军长。军火粮草一律都是最上等的。”江玉婉抛出了她的筹码。
他听后浑身一震,眼神就飘出了窗外。这些,不都是他日思夜想的东西吗?这么些年,他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做一个闲置的代理军长,成日里无所事事地混迹在风月场。眼见着二哥马走前线,带来无尽的荣誉和战功。这样抑郁的生活,今日总算到了尽头。日后,他驻守昆京,不仅可以壮大自己的力量,更可以换来功勋。这是他朝思暮想的,是他可望不可求的。见着他眼里的一片惊喜和光芒,她便知道,她能够换回女儿的安全了。于是她趁胜追击说:“但是条件,便是你要放弃尹落。日后,你们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江玉婉的话,又将他从天堂拉回到地狱来。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尹落的。那样温婉有度,那样深明大义,又那样聪慧机敏的女子,他怎能抗拒?喜欢她,爱上她,似乎是不可逃脱的命运。可是,就算是他们两情相悦,又能如何?他终归还是要迎娶别人,而她的夫君,也断然不会是自己。既然缘浅,何必情深?
他苍凉一笑,在命运的碾压下,他选择了妥协。于是,他问:“四姨,你此言当真。“
江玉婉见他如此,又是欣慰,又是忿恨。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居然会获得女儿的好感,不过好在,她及时力挽狂澜,将女儿救了回来。她泛出阴森的笑容来,从包里拿出一张委任书说:“看吧,已经写好了,你只需签字就好了。”
他此刻也露出笑容来,不是开心,而是无奈。他掏出胸兜里的钢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签署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还有两件事,希望四姨成全。”
她颔首点头:“说吧。”
“第一件事,我要带着我的老师去昆京。老师已经辞去司令之职,闲赴在家,我到了昆京还有许多不懂的事要请教他。”
江玉婉说:“可以。另外一件。”
“请允许我和尹落道别。我们相识一场,日后还不一定有机会再见,所以,我想为这段感情,划一个的句号。”
江玉婉拧眉说:“我不希望你们再在一起。就算是见面也不行。你要是真想和她告别,就等晚上她睡着后,站在她的窗口下说上两句就好了。”
佟鹤锦还想争取,可是看到江玉婉的样子,便只好放弃。他无奈地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