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钱子媳妇走了之后,孟建学和孟建东招呼大家坐下。孟建东装了两大盘昨天刚从镇上买来的糖果瓜子放在茶几上供大家享用。村民们也摆好了阵势,一幅打算认真听讲的样子。
按孟建学的计划,今天下午要向对合作社感兴趣的村民们系统地介绍一下什么是合作社,创办合作社对农民有什么好处等他提前拟好的一系列问题。既然约好的村民已经来了,父亲刚才也在问,他决定就接着父亲刚才的话题一起讲。
“是这样的——”孟建学看着父亲,“从单干以后,咱们农村都是个人种个人的田,谁也不管谁对不对?”
“是啊——怎么啦?”孟父不明究里地看着儿子问。
“刚单干那几年,由于土地承包给了个人,农民种什么都是自己的,再也不用吃大锅饭,所以大家都干劲很大。记得我小时候,咱们村有一个顺口溜——‘单干单干,顿顿吃的是白面干饭;合作合作,顿顿吃的是莜面跎跎’——我现在还记得!”
“嗯!”孟大爷在应承了一声,他看儿子到底想说啥。
“那时咱们家分了五十多亩地。刚开始那几年,一般都是种三十多亩麦子,四五亩豆子,六七亩胡麻,四五亩荞麦,再种一两亩洋芋,一两亩莜麦,一两亩燕麦,还有羊青草,谷子,对不对?”
“是,啥都得种点。”孟大爷答应道。
“不光是我们家,村里所有的人种庄稼,基本上都是和咱们家一样。咱们家有的,别人家也会有。”孟建学继续讲。
“嗯,老农民嘛,啥都要有些,自己不种咋办?”孟大爷还是用刚才的口气回答儿子。
“是啊,种麦子是要吃饭,少不了;种豆子是要喂牲口,要卖钱;种胡麻要榨油;种荞麦莜麦也是要吃;种洋芋除了人吃还要喂猪喂羊;谷子燕麦也要喂羊喂牲口;总之样样都得有,一样也不能少!”孟建学接着说。
孟大爷看着儿子,看他到底想说啥。
“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一斤麦子三角钱,一斤豆子八角钱,一斤胡麻一块钱。一亩地最好能产两百斤麦子,能产三百斤豆子,一百五十斤胡麻。我给您出主意说咱们能不能少种些麦子多种些豆子和胡麻,然后把豆子胡麻卖成钱再量麦子吃,这样比较合算。可您不同意——说麦子不能少,少了麦子一家十几口人吃啥?您说量着吃不保险!”
“嗯!农民种地,自已都不种麦子,还量谁家的?”孟大爷清楚地记得当时建学的确是这样对他说的,他也是这样回答他的。他现在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都按你说的,大家都算了经济帐不种麦子只种豆子和胡麻,到哪里去量?”
“所以,在我上大学之前,咱们家攒了一房的麦子!后来我上了大学,要很多的学费,因为种豆子会卖的钱多一些,你就按我说的种了。那几年,咱们家豆子由四五亩增加到十多亩再到二十亩多亩,胡麻也多了,十几亩。麦子少了,也是十多亩。也是从那几年开始,咱们村里都像咱家一样,种麦子少了,种豆子、胡麻的多了。”孟建学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继续沿着他的思路讲。
“对,咱们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种豆子和胡麻的。”孟大爷慢悠悠地用手捋着胡子,点点头。想起这一点,他有些得意。
“为啥?因为看到了种豆子比种麦子合算!”孟建学继续说:“而且村里人谁也没有因为种豆子和胡麻多了种麦子少了而挨饿!”
孟父突然感觉上儿子的当了。他没有吭声,等儿子说。
“再后来,洋芋又贵了。就像去年,建东把退耕还林剩下的四十多亩地全种成洋芋,一亩麦子也没有种!”
“是建东不听我话!”孟父一听说到建东种洋芋的事,马上插话说。
“嘿嘿,听您的话会把四十亩地全种成麦子,一年一分钱也赚不来,还得倒赔钱!”孟建东笑嘻嘻地顶了父亲一句。“在我种洋芋的第一年,村里的地基本都没有人种了——一亩地一年十块钱向外承包都没有人干!为啥呢?因为费用太高了!种麦子不划算,种豆子种胡麻也不划算了。除了子种化肥交公粮外,还有这税那税的,种上一年的地连本都收不回来,还不如在外面打工来得干脆!”
“一亩地产三千斤洋芋,一斤洋芋卖四角钱。种麦子的话,最多一百多斤,现在一斤还不到一块钱。您说哪一个划算,大?”孟建学只管问父亲。
“这个——”孟在爷一时没有想好说什么。“划算肯定是洋芋划算,只是老农民不种麦子吃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孟建学此时觉得说服父亲很有希望:“我们农民为什么一直这么穷?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总担心自己没吃的,所以什么都种!”
孟大爷想说话,但没有插上嘴,只有听儿子继续说。
“当然,我理解您这辈人的想法。主要是农业生产队时把你们饿怕了,所以地一分到手,就全种成麦子。吃饱肚子成了你们的最大愿望!从单干之后,的确过了几年能吃饱肚子的好日子。可问题是农民自吃饱肚子后就小福即安——再啥也不想了!农民种地本来不应该一直这么穷的,但由于只满足于吃饱肚子而不去算这个帐,所以什么都种。这样以来,自家的地只能种自家吃的粮食——全让自己给消耗掉了!加上国家这税那税的,农民负担越来越重,所以才像建东说的,没有人种地了!”
孟建学说这些话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听着。对董细雨来说,这些话让她震憾。这种家常式的经济学清楚地让她了解了上个世纪农村、农民的生活状态;让她知道了农民的内心世界;让她明白了“小农经济”的真正含义;让她顿悟了农村贫穷的诸多原因;让她理解了孟建学说新农村建设非他们这些人莫属的内在缘由。在BJ时虽然孟建学给她讲过太多创办农民合作社的理由,但像他今天这样的说理,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