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苏咳嗽了一阵,突然止住,体察己身,除稍觉乏力之外,竟是一如平常,当下跳起身来,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聂蒙儿体内不适也突然消失,道:“大概是酉时二刻。你有什么不对吗?连天时都不能感知了?”
金苏道:“那个聂忘生应是通晓灵狩奇术,咱们在林中休息,正是投其所好了,他如驱兽来攻,眼下咱们可抵不住。”此时只听数声闷响连作一处,似从地下传来。聂蒙儿修眉一扬,道:“你们都上树去。”金苏、阿汐见她神色凝重,对望一眼,依言爬树。聂蒙儿从背囊里掏出一块物事来,就手捏碎了,撒在地下成一个大圈,将火堆与金苏、阿汐藏身的大树都圈在里边。如此布置后,聂蒙儿才端了神弩,凭一足一手之力上树,也是既平又稳。
阿汐见了,在树冠上拍手叫好,道:“师姐,下回我与你比赛爬树。”聂蒙儿见他一腔天真,虽心中有事,却也不禁一笑,道:“好,下回就去爬扬州金大爷家的旗杆。”
金苏闭着眼睛道:“那旗杆有什么好的。到了南直隶,须去南京大校场上的旗杆耍一回才是。师姐,刚才那是什么声响?”聂蒙儿道:“那是熊吼。那畜牲本来在蜇眠,中道醒过来,比之平常更添凶猛。你这个乌鸦嘴。”金苏道:“你手里不是有钢弩?那些畜牲可经不住一箭。”聂蒙儿道:“那也得看来得有几头,我可没有一发十矢的本事。”此时周围异响此起彼伏,不知来了多少野物。聂蒙儿道:“这聂忘生想来要困住我们。就这么一会儿,外边少说有两头猛虎,四头大熊,恶狼不下十只,嗯,还有两只山猫。奈何都是远远围住,不上前来,我在底下布的药饵全无效用。”
阿汐道:“那个大个子是要等他脸上剑伤平复了再来找我们,才让这些猫猫狗狗来围住。不过我猜他那伤是好不了的,谁耐烦坐在树上听它们叫唤。”金苏与聂蒙儿对望一眼,都对阿汐突发大话甚觉意外。阿汐道:“我下去赶走那些东西。”金苏眼前一花,阿汐已如一道轻烟般下了树去。金苏失声道:“好小子,什么时候把两柄剑都拿了去。”聂蒙儿双眼紧盯着阿汐,口中问道:“那两柄剑有什么来历么?”金苏道:“年中时师父在宁仁王那里品评了这两柄剑,甚是如意。师父离世后,宁仁王派人将剑送来。阿汐原是作剑主的不二人选,只可惜身量较矮,在师门剑艺上还有一关未过,不能就用此剑。我就先收在背囊中的,这小子什么时候取走的?他又什么时候会运使双剑了?”聂蒙儿道:“说不定从你这里偷学了空空妙手术也未可知。你仔细瞧瞧阿汐。”
金苏注目细看,见阿汐平端了两柄剑,脚下不疾不徐,走近那些猛兽。当前的是一头熊和两只野狼,都是露齿咆哮,阿汐不为所动,仍是前行,那一熊二狼霎时间如雪狮子向火,伏在地上只是轻声哀嚎。阿汐横过剑脊,在三头猛兽头顶上轻拍,那狼熊如蒙大赦,埋首胁肩,钻入林中不见。聂蒙儿转头看了金苏一眼,问道:“咱们这个小师弟,当真从南海孤岛上找到的?”金苏本看得挢舌难下,缓缓答道:“原来阿汐竟还有驭兽的本事。如此情景,真是如作梦一般。我想哪怕是他露一手比本门倪玄珠前辈还高明的双剑绝技,也不会让我更觉惊奇了。”两人在树顶说话时,阿汐从左至右走了一圈,所到之处,猛兽四散走避,不敢回头。但有一头体型巨大的老虎,虽也是伏首在地,却仍是嘶吼不已。阿汐将双剑归在左手,伸右掌去拍那老虎的头顶,那老虎嘶吼陡然拨高,又低回下去。阿汐在它肩部轻轻提了一脚,那老虎没命价狂奔而去。
金苏看得目眩神迷,从树顶一跃而下,于半空中在树枝上借了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阿汐跑过来一把抓住金苏衣襟,嚷道:“原来你还有会飞的本事,怎么不教我。”金苏反肘一压,圈在阿汐小臂之上,阿汐双手就势松开,将那两柄剑还在金苏手中。金苏将双剑收进背囊,道:“剑术上的法门你还没学全,别因我这些东西花了眼。”聂蒙儿说道:“阿汐,你只要将剑术融会贯通。你那个师兄有的是办法让你学本事。”金苏喜道:“真的。你可不骗我。师兄常常说话不算的。”
金苏干咳一声道:“眼下那个聂忘生已困不住咱们了。阿汐手下留情,没伤那些野物,也是给足了面子。三天内他再来,咱们也不用容情了。”聂蒙儿道:“好大的口气。那人的忘生刀破无可破,杀过来时,我们拿什么容情一二。”金苏道:“聂忘生是何幻的爪牙,一来就喊杀喊打,不过此人气度磊落,倒不招人讨厌。至于他的忘生刀,只要阿汐在剑术上再过一关,加上我二人相助,哪由他说杀就杀。”
聂蒙儿牵过马来,道:“我晓得你是记闻无双的行家,只是你背下的剑诀,真能让阿汐晓悟吗?”金苏道:“所以为防万一,咱们就要快马加鞭去和财友会合,彼处颇有人力可堪调用。”聂蒙儿道:“仗着人多么?”阿汐道:“师兄常说这几月常被人以多欺少,这次他就要恃众凌寡一回。”金苏笑道:“不错,不错。阿汐这几个月来学问见长啊。说话时这成语用得十分地道。”阿汐道:“你说真的?师姐,千字文我还有几段不会写,你教我吧。”金苏道:“我堂堂一个秀才在此。你却去求师姐……”聂蒙儿道:“别管他。阿汐,你将你不会写的那几段背来听听。”
三人一路向北,冲风冒雪,只在野地里行马。金苏放开灵觉,感知周遭仍有猛兽出没,而聂忘生临去时那充满杀意的一瞥,如在眼前。三日之内敌人必来,到时可不会如今日一般容易过关了。他在师姐与师弟言谈之中甚是轻松,心底却实在没有多大把握。本门门中的剑艺何等高妙,就算阿汐是不世出的天才,学剑不到半年,又怎能融会贯通?金苏心中暗自忧虑:“师父啊师父,你在天有灵,要保祐我们这些弟子……这副担子,我快挑不下去了。”
阿汐跟在聂蒙儿旁边,一句句背诵千字文。聂蒙儿左手捏了一团雪,右手食指运转如飞,在雪团上写下字来教阿汐识字。那雪团被捏得坚硬如铁,但聂蒙儿写划之时,应指而陷,字字法度端严,如用笔写纸一般,笔划周遭连雪沬都不见。金苏在旁看在眼里,问道:“这好像不是本门的功夫。”聂蒙儿道:“师父说这是他自行创立的功法,与门中世传的功夫颇有不同。金苏,师父自创的功法,当然也传给你了吧?”金苏一夹马腹,道:“那是一心门法,我还未练成。眼下破了琉璃镜心,更是不用提了。”
远方隐隐火光闪动,三人对望数眼,都是催马前行,不过三五里路程,隐隐传来人声。聂蒙儿道:“似乎是官兵。”金苏道:“咱们去瞧瞧。”到得近处,被人察觉,便有一人大声喝道:“来人速速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