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辔疾行,向北不到三里,就听得阿汐大声说道:“你再不让开,这马一步踏过来,你可别叫苦。”金苏与聂蒙儿对望一眼,一抖缰绳,策马转过一处弯道,只见道路左右各倒了十几棵松树,只留路中一条小径,正中处却有一名大汉,布衣散发,坐在一段树干上,举了只油亮的蹄膀大嚼,转眼只剩骨头。
阿汐见那人不做声,作势驱马上前。那马却低头哀嘶,只在原地打转。金苏道:“阿汐,你先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汐转过马头,那马全身斗然一松,不用驱策,自向金苏这边跑来,似是怕极了那个大汉,离他越远越好。
阿汐向金苏道:“我刚刚到这里,那人从路旁窜出来。我这马受了惊,只是乱转乱跳,不容我压服。那人就掏出刀来,呯呯嘭嘭地砍倒这些树,把路挡了,然后就坐在那里吃肉。我照你教的那些说法,好言请那人让路。那人只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我说不是。他说还要等一等。我想要等你来了,那我们的赛马不就分不出高下了。所以我就吓那人说要骑马踏过去,不过这马却不听我使唤,总是不肯上前。”
聂蒙儿道:“今日咱们是赛不成马了。”向那大汉道:“阁下当道不言,所为何来?”那大汉随手将骨头丢入道旁密林,又扯了一把松针,就松针上的残雪擦了手,方才站起身来。他衣裳甚是单薄,牛皮腰带上插了一柄乌鞘单刀,与他那高壮的身形一衬,却如一柄短刀也似。那大汉虚握刀柄,低声道:“我是荆忘生。何船主传令四方,要杀了黄芩的徒弟。我原以为江南那边有江老儿布下罗网,也就十拿九稳,却不料你们居然能溜到这边来。听说何船主也伤在你们手下,果然有些门道。那个女娃娃,我老荆不喜欢杀女子,不管你是不是黄芩的徒弟,我放你一马,我会将这两个小子的尸首送到武安州,你到那里去收殓吧。”如此狂言,只将对面三人视作待宰的羔羊一般。
金苏原想花言巧语一番,说得这大汉让路,但听得他是何幻遣来,自是难免一战。金苏沉了脸道:“便是你口中的那个何船主,也是如此小看我们,最后被打得骨头断了十几根。你不知道吗?”
荆忘生道:“你只当你们真有如黄芩一般的本事?使出来让老荆我瞧瞧”。话音未落,腰中单刀出鞘,刀锋所及,那些倒伏的松树远远四散飞开。荆忘生大步向前,直奔金苏。金苏道:“这是忘生刀,快退!”一踩马蹬,就要借力后纵,哪知所借之力将触未发之际,那马突然前足跪倒,金苏力未借足,后纵之势又被马背挡住,眼见那一刀如天风下袭,直刺而来。金苏心中只道:“这买卖赔了。”眼前一花,叮的一声锐响,荆忘生退开去,其势比来时更为迅捷。
荆忘生看着自己裤腿处的一处破口,脸色铁青,忽然展眉笑道:“不错,着实不错。就凭刚才那两下子,何船主败在你们手下倒也不是全无可能。那个叫金苏的小子,我没叫错你名字吧?听说你被何船主破了胆,想不到居然敢以身为饵,引我首攻。你那几条线倒还真有些功力。那个拿匕首的小子,伤何船主的人定是有你一份。你叫什么名字?”阿汐道:“原来你也晓得打架要先请教别人大名?现在都开打了才想来。也好,我叫阿汐,那个用弩箭的是我师姐,叫聂蒙儿。”
荆忘生道:“阿汐么?小子,你能用匕首接我一刀,以小应大,有本事。姓谢的女娃娃,你那弓弩使得极好,深得引而不弃的妙道。有你在此,要杀那两个小子却是难。说不得只好破了自己的规矩。看刀!”
这一刀比刚才那刀快了一倍不止,却无半点风声相随。荆忘生看得明白,不先打倒聂蒙儿,便不能全力对付金苏与阿汐。阿汐身手灵便,力大异常,近身相斗,大是劲敌。金苏似是最弱,但这小子狡计多端,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在荆忘生眼皮底下将那些无常线布在四周,方才就是被那些线一绊,又要分心提防聂蒙儿的弩箭,才被阿汐一击而中。虽未伤及肌肤,但总是输了一着。是以荆忘生斩向聂蒙儿这一刀有去无回。聂蒙儿不及躲闪,发出两支弩箭也失了准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刀光闪处,红芒四散,激起飞雪。
荆忘生志在必得的一刀只削掉了聂蒙儿的大红头巾,红巾碎时,聂蒙儿左腕一抖,方才发出的弩箭牵引着无常线已缠在荆忘生持刀的右腕之上,而聂蒙儿已矮身抢进荆忘生门户之内,一个肘槌,击正荆忘生关元穴。
荆忘生眼中厉芒数闪,丢开单刀,左手抓向聂蒙儿面门,聂蒙儿勾手反打,浑身一震。荆忘生却不以为意,右手翻腕一拉。那无常线另一头被金苏连在马鞍上,怎经得住这等神力,当即断裂。荆忘生右手得便,随手挥洒,便将聂蒙儿擒住了。想起传言,忌惮金苏的暗器,以聂蒙儿隔在自己与金苏之间。金苏这才知晓,这大汉的武艺已达外家巅峰,纯以武技而论,已超出何幻当日所显身手,所差者可能只是没有何幻那诡异狂暴的落燕拳劲。但荆忘生神力难当,只是平常举手抬足,便有绝大威力,这才轻易脱出金苏布下的无常线圈,反而擒得一人。
一瞬间胜败易势,强弱相权,大出双方预料。荆忘生刚觉侥幸,只听一声疾呼:“看剑!”后腰上凉意入骨,他一身外家神通,身在意先,未动心时已拧腰避让,左掌如刀自然回击,正是忘生刀法中的救命绝招。荆忘生手中无刀,劲力透过双掌仍可以封挡住兵刃。荆忘生眼角只感白光一闪,又听得一声“看剑”,却是阿汐转到他右侧一剑直刺下颏,这一剑来得并不十分快捷,但方位极妙,正是荆忘生出掌后难以自救之处,荆忘生若不退开,就有利剑透脑之祸。
荆忘生在习练武艺前,就与人打架无算,习得忘生刀与不动金刚法后,十余年来身经百战,临敌经验之丰富,当然不是黄芩这几个未出师的弟子可以相比的。他一见阿汐剑势,当即迎上,猿臂探出,右手食中二指已夹住了匕首。阿汐剑势微一生滞,荆忘生由进而退,躬身以后背将聂蒙儿撞飞出去,那是他见到聂蒙儿与背后又张开弩机待发,忌惮之下,只得先行攻取。阿汐压力一轻,匕首势如天星掠野,正中荆忘生右眉,皮肉翻开,深可见骨。
荆忘生大叫一声,右拳挥出。阿汐掌中匕首一横,却被扫飞,借力转个半圆,反拳飞出,荆忘生以掌相迎,上身晃了一晃。阿汐身不由主退了两步,耳中嗡嗡直响,立在当地,全身都似空了。
荆忘生流血披面,甚是狰狞,目不稍瞬,盯着面前三人。隔了良久,才低声道:“今日是我失手,却真是低估了你们。三日之内,大伙都养好了伤,我定来取你们性命。”
荆忘生说打就打,说走便走。金苏三人被其气势所迫,无一能阻其离去。
眼见荆忘生壮硕的身形隐在林后,金苏道:“这人好猛的气势。单以力气及应变论,那何幻可差了一筹。”聂蒙儿摇摇欲坠,颤声道:“好大的蛮力。我的枯叶化形也卸它不得。我这几月曾听说修罗众中有人言道什么六旗首领,个个都有一身惊人的艺业。这个荆忘生当说不定是哪一旗的首领吧?金苏,你又晓得些什么消息?”
金苏方才说了一句话便手扶马鞍,听聂蒙儿相问,只是摆摆手。阿汐上前将他扶住,却见金苏一张脸白得吓人,身子瑟缩,连站直也不能。聂蒙儿道:“不想荆忘生一刀之威,竟至于此。你又被这威能引发恐惧之心,这可麻烦了。我到前边林中找个地方,阿汐你背了金苏跟来。荆忘生的事不了结了,只怕是去不得武安州。”
金苏虽在大苦痛中,默体心境,除何幻之外,荆忘生也成最惧怕之人,想起适才居然与他放对,便两股战战,眼前天旋地转。听得聂蒙儿之言,也不由大惧,只是此时连摆手也没了力气,只得由阿汐背了,随聂蒙儿在道旁找了处密林,拣了平坦之处安置好了。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金苏胸中那口闷气松动一些,他不敢急躁,潜运神意,若有若无地搬弄。突然间全身一紧,金苏长声大叫,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阿汐提了根树枝自在比划,吃金苏一吓,那树枝斗然圈转,拟了个苏秦背剑的势子,脚下浑如不沾地一般,身形不见展开,人却到了金苏斜后三尺七寸处。
金苏不停咳嗽,涨红了脸,问道:“师姐呢?咱们斗不过那荆忘生。”阿汐替他抚背,笑道:“师姐不就在你头顶上么?”金苏放下心来,不料咽喉处更痒了,只咳得直不起腰。聂蒙儿从树顶处下来,脸有忧色,举起右手,端详一番,突然握拳打在金苏神封穴上。金苏吐出一口瘀血,那咳嗽就此止住。谢蒙儿扶住树干,只是喘气。阿汐双目赤红,喃喃道:“这是什么本事,刚才那一下子,竟然到现在才把威力全数发作出来”。伸手在鼻下一抹,那鼻血如同泉涌,一时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