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天光初现之际,金苏翻身而起,听得屋外轰隆隆之声起伏不定,他走到窗框前张望,只见阿汐在远处沙地上绕圈,两膝间绑了皮带,间距堪堪一尺,腰间又系了长绳,连结了三块大石拖于沙地之上。金苏瞧得清楚,阿汐挥汗如雨,紧咬牙关,奋力前行。他迈步时步伐受限,又被大石牵拉,越行越慢,那大石陷入沙砾之中,更见沉重。黄芩站在圈外,道:“只要停下来,便再行三十圈。”金苏心道:“克期成侠,真个严苛。”当下穿好外衣出屋。只见阿汐换了步法,自脚尖发力,全身筋骨齐动,如此双膝间虽不逾尺,但每步都蹿出七尺有余,劲力鼓荡带得那三块大石拔地而起,如此拖坠之力大减。黄芩又道:“便如此行五十圈便好。”金苏刚刚走近,听了这话打了个哆嗦,心道:“行不得便是三十圈,行得便是五十圈。这般不靠谱,坑徒弟也不讲个章程。”
阿汐已无暇去想黄芩指令有无问题,身心全在“行满五十圈”五字之上。好容易走满圈数,坐倒抬头急喘,却听坡下有人喊了号子走近,阿汐转头一看,只见一块石头从坡下冒了出来,号子声越来越近,却是黄芩扛了一块近三尺方圆的礁石上得坡来。到得近前,黄芩往上一掷,那礁石入地近尺。黄芩再推了一下,觉得稳当。才长出一口气,回头见阿汐、苏金两人如视怪物一般瞧着自己,当下笑道:“好久没这般使蛮力了。阿汐,今天夜尽之前,你得一剑劈开这块石头,要连入地之处一并劈开。”金苏道:“那怎能做到?这石头重逾千斤,硬似金铁,拿斧凿来开上一天还差不多。”
黄芩道:“今日不把这块小石头清理掉,就有些伤神了。这开石便作为第一日的印证。阿汐,这都做不到,之后六日怎么办?”
阿汐不语,接过黄芩递来的“传世神兵”,仍是双手持了,一步跨出,高举下劈,金石相击,那剑断成七八截,石上只留下一处剑痕。阿汐大惊失色:“这神兵利器居然断了。师父,对不住,大大对不住你。”黄芩道:“当是这神兵尘缘已尽,自行兵解了。你用你那柄短剑便好。”金苏心道:“这又是什么兵解,师父你不要太过随心所欲,随意乱讲。还有,阿汐年纪小,手足还未大长,你将匕首说成短剑,是笑话他身量短小么?真没想到你是这种师父”。阿汐早抽出匕首往那石头上斩了七八次,留下痕迹倒是比先前深了,但距劈开,可说天差地远。
黄芩道:“眼下似乎有些勉强,不如以后再说。”一伸手,将那石头搬将起来,几步走到圈外,又将石头掷下,道:“先腾个空处好用。”回转对金苏、阿汐道:“克期成侠的修习,暂时告停。你师兄弟二人便如平常一样修习。”金苏见阿汐仍是气喘不已,不由担心道:“你还撑得住么?”
黄芩将二徒收为内宗弟子,便将一日按时辰划分,于午前分授剑术、拳脚,午饭后分授术法及非人异类的特性,接着便是诵诀及专心的观想法门。金苏初得法诀,才知昨日所诵口诀中还可将水灵役使之法分离独用。便在海边一处水洼处,将水面瞬时结为冰面,金苏心中不禁得意。黄芩扔出一块石头,那冰面立时碎裂。黄芩正色道:“只冻了一层水皮,便拿来造冰卖钱,也嫌不够冷。金苏,你心神还是不够专注。术法所施,端视是否专注。你所见符箓不可思议之用,便端赖画符之人的专注心力。你所习道术,用于催伏邪魔精怪,凭什么拈个诀,念个咒便有偌大威能?能专注便有威能,舍此无他法。”见金苏低了头不说话,又道:“阿汐,该你来了。”阿汐咬牙道:“我也试试。”当下将一篇咒文念得结结巴巴,再念一声“伏”,只见水面什么变化都没有。黄芩叹道:“天无同眷,看来他学术法,似乎确实不能施以厚望。”
黄芩道:“你们师兄弟二人来看看真正的冰华之阵是什么模样。”此时海边一个浪头约有半人高,不见黄芩念咒拈诀,手一挥,约有五尺宽的一幅浪头陡然一滞,立时冻结,稳立沙滩上。黄芩道:“阿汐的克期成侠,再来修习。”
时至傍晚,黄芩折了树枝,连枝上三朵鲜花也不摘下,与阿汐对战。阿汐的匕首越见凌厉,但黄芩抹挑点洗,击中阿汐头颈胸腹要害无数次。阿汐却有一股韧劲,不见丝毫气馁,剑法越见圆熟。黄芩心道:“好剑法,好得紧。这孩子在剑术方面资质超然,远迈前人。”
方老人与金苏远远站在一旁,脚边还有一只细犬呜呜作声。方老人道:“小七,你别担心,那个黄芩实力深不可测。再说,我原也教过阿汐护身术法,他从来就学不会。眼下他这般用心习练,说不定真如黄芩所说,能在七日内修习成侠。”金苏道:“七日来复是道门至理,七日明悟是佛家传说。可真没有七日成侠的道理和传说。这样下去,我只怕欲速则不达。”方老人瞧了金苏一眼,对那细犬道:“小七,给阿汐鼓鼓气。”那细犬小七立时站起,扬头汪汪两声,复又趴下。
这时黄芩与阿汐已对战完毕。阿汐如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连呼吸的力气似乎也不足了。黄芩又叫着号子,把那块礁石搬回圈内,轻轻放在阿汐身边,笑道:“阿汐,你再试一次。”阿汐低声道:“师父,我连说话都要聚齐力气,实在劈不动了。”
黄芩道:“所以我把石头放在你身边。你只用剩下的体力试一次。”阿汐颤抖不已,缓缓站起,抽出匕首,闭目静心片刻后,大喝一声,缓缓劈下。只听一声异响,那块礁石就此分为两块。阿汐一跤坐倒,勉力转头道:“劈开了。师父,为什么这样?”黄芩道:“不可思议吧?大道唯简。你身上但有余力,便会有多余之举动。但疲倦至极点时,自然会以最省力之法调动心体,此时举动便应和天然,你原本便可切开礁石的潜力便自然可发挥出来。你切切记得刚才挥剑时的诸般体悟。不可用心摹拟,只是勿忘、勿助即可。”
阿汐连眼都睁不开了,只道:“师父……师父果然见解高明……”,倒头便昏睡过去。
金苏见阿汐昏睡过去,那小小的脸上伤痕累累,却隐隐含笑。当下将阿汐背在身后,一声不发地送回阿汐与方老人房间。是夜,金苏问道:“师父,明日你还要对阿汐这般苦训吗?”黄芩道:“那是自然。放心,阿汐撑得过。他要救他关心之人,难道如此执着,一定能突飞猛进。”金苏瘪了瘪嘴,脸色不豫。黄芩道:“金苏,以后早晚之特训,你如要参加,我是无任欢迎啊。”金苏往自己榻上一跳,扯了棕被连头盖住。黄芩哈哈一笑,心道:“吃醋了。这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