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全无掌门风范,与方老人正自罗唣。空中传来咕呱异响。四人抬头一看,只见两只怪鹰在半空中起伏,背上应生羽翼之处,却是一丛白骨。黄芩道:“方前辈,似这等异兽,你可曾见过。”
方老人低声道:“这是骨翼妖隼。魔君别处驯养的飞天凶兽,十余年未得魔气续命,早该绝种。眼下却来了两只,瞧那飞空全不因飞翼凭借风力,当是借魔君重生之力得来的异能。只怕这新生魔君威能,更胜从前。”
两只妖隼于空中见沙滩上四人,齐齐怪叫俯冲而来。距地丈余,冲在头里的妖隼急急转向,似乎被什么物事惊吓了。急转之时,背上骨翼并不稍动,正如方老人所说,妖隼凭空蹈虚,真是不借风力。
黄芩道:“这两只畜牲还未生出灵智,不知我设下大阵的妙用,真敢搏命硬闯。金苏,你却教训它们一下。”
金苏道:“我一人么?”侧身对朝黄芩大打眼色,心中叫苦道:“我今日方见这些穷形恶相的凶兽,起陆飞天,像是山海经中的妖怪。我没吓软便是祖先庇佑。要我一人去对付这两只飞天异兽,它们距地丈余,迅捷诡异,我所习剑术、拳脚、暗器,都难及其远,拿什么教训它们?”
黄芩道:“正是。为师方才运使六甲秘祝,耗力极多。这两只小小畜牲,你一人自行料理了,却有何难?”暗地里传音道:“你将方才那篇口诀默诵一遍,然后双手拈成乾坤剑鼎诀,记得将无名指对准敌人,再念一声‘诛’,就可将这两只傻鸟打得魂飞魄散。”
金苏听黄芩言语中甚是笃定,心道:“拈诀指敌,听来像是诛妖的道法。我门中哪有这些东西。也罢,试上一回也不打紧。”当下如黄芩所言,一字无讹地默诵,他初记功诀时运使了镜心诀,一经记取便深印识海,此时忆诵,当真是熟极而流。三息之间默完口诀,两臂上突然生出异力震荡不已。此种异感似乎极为熟悉,金苏心中一虚,那异力更见凶暴,似冰似火,如万虫蚁行啃噬两臂,当即两手同拈剑诀,无句指半屈,遥遥对准那在后的妖隼,它似乎奇怪同伴为何突然四下空翻,浮在半空只是低低作啸,并不乱动。
金苏低喝一声:“诛!”,自觉左手剑指间激发红焰,右手剑指间激发白芒,霎时超过三丈之远,双双中的。那中招的妖隼身上先是火光一闪,刚发出惨叫,身上又起霜晶,直直堕地,全无声息。
金苏见这般奇景,只觉身在梦中,心道:“原来师父没哄我。这便是役使水火之灵催敌的道术了。”正自狂喜,方老人道:“水火相射!这可让人大开眼界了。”
黄芩道:“用了冰火双杀,你却只打杀了一只,还将这大阵禁制穿透了一角。另一只只凭天生灵觉,就能循路钻进来。你小心些。”
金苏赶紧再行默诵功诀,却见余下那妖隼引颈张喙,金苏脑中一片空白,那役灵之功立刻涣散,连带全身脱力。只听黄芩悠悠道:“早跟你讲过这类妖隼擅于乱人神智,你行法之时不行宁神功诀,不被封法才叫奇怪。”金苏无力还嘴,只是腹诽:“鬼才跟我说过这些。师父你也太坑徒弟了。”
那妖隼果如黄芩所言,蹿入阵内,未遇抗拒。阿汐早将匕首握在手中,待妖隼扑到,攻其腹部。那妖隼入得阵中,首攻目标是方老人,被阿汐匕首从旁刺来,大觉危险,蓦地横移数尺。阿汐如影随形,匕首劈砍刺削,脚下丝毫不乱。那妖隼来去如电,蹈舞虚空,难以捉摸踪迹,却始终无法摆脱阿汐追击,跟无余地飞高。不过数息,阿汐一拳打出,那妖隼刚避过匕首,势难躲避,背上骨翼被打折了一截。妖隼数次发出乱神之音,阿汐浑如不觉,匕首越舞越急。那妖隼一双红眼泛出幽绿妖光,拼着挨了一匕首,得机高飞,将背上骨翼扬起,隔着两丈距离,围着阿汐绕飞。
这一来妖隼立稳立不败之地,它于空中纵横来去,背上骨翼分离,化成根根骨针,一簇簇地隔空追射阿汐。骨针射来刁钻劲急,阿汐巧作避让,终不及空行灵便,只得以匕首格挡遮拦。躲过四五簇骨针后,阿汐手中匕首被打落。金苏道:“只用匕首对付不了这高来高去的怪物。师父,咱们出手罢。”
黄芩微微摇头,但剑出鞘一分,显已有所准备。此时妖隼发射骨针,将阿汐逼退至一幅礁石之前,再无退路。妖隼咕地一声长叫,背上骨针尽数扬起,列为五簇,似要一举射尽。众人看到清楚,那骨针不下四十只,同时射出,笼罩范围极广,阿汐身法虽快,绝难尽数躲过。
忽然一剑破空而来,插入礁石四寸,正是阿汐最易使力之处。黄芩道:“此剑乃传世神兵,借你一用”。
阿汐大喜,握住剑柄一抖,那剑脱石而出,余势不绝,正将妖隼射来骨针挡落大半。余下骨针连阿汐衣角也未碰着。阿汐双手持柄,剑尖向天,高举过顶,此时剑身映照阳光,似乎于剑尖处生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光芒来。那八棱剑身映射阳光,晃得妖隼眼花。妖隼骨针射罄,未能奈何阿汐,又被阳光一晃,当下团身一转,以天生奇速挟喙爪之利划空袭来,其速远超先前,残影映空,显是拼命一击。阿汐双臂下挥,那剑从空而落,带起离离光弧,嵌入妖隼残影之中。其时阿汐正好向海挥剑,有那么一瞬间,众人耳中一痛,便见妖隼翩然坠下,而海水訇然中开,再回头看那妖隼,已无声分为两片。
阿汐道:“我赢了。爷爷,我打翻它了。”金苏道:“师父,这个传世神兵,我记得是老胡自己铸炼的。师弟刚入门,你就开始坑人了。”黄芩轻咳一声道:“今晚,你和阿汐一起谒拜祖师遗像,同为本门内宗弟子。明日起,你便可心习练本门道术。现在,你将刚才传你的功诀再作熟习,要在一息之内默诵完毕。”
金苏道:“师父,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止这些。”黄芩道:“内宗弟子该知道的,从明日起你便能知道。你的师弟,可没这么多思虑。”
金苏道:“谁都能看出,阿汐在武学一途上潜力如海,意坚志纯。但武学再高,可能高过道术?”黄芩道:“你被那点子道艺迷了心窍么?我术剑双修,可是剑艺便胜术法。昔时魔君伏诛,全天下人都传神剑降魔,可听闻是术法诛邪?你又钻什么牛角尖。”金苏道:“今日我见到这些异兽,原是魔君的帮凶。除师父你这般武学上的大高手,谁能当其锋锐?昔日定是猖獗得紧。但我从未听过当年有这些骇人听闻的畜牲。可知当年祸乱传言,当是有人用心瞒骗世间,隐去了这其中有非人参与。”黄芩道:“当年祸患深广。你说是何人以何种法子能瞒骗天下?徒儿啊,为师年轻时,摸着门中“一叶知秋”的诀窍,自此只觉万事在握。然后被人告诫八个字,叫作‘世情如海,切勿草草’,当头棒喝,打得我囟门至今发紧。你也想来这一记吗?”
金苏闭目片刻,睁眼道:“是了,今日古怪事情太多,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来去,我未早觉察,已失了清明。多谢师父教诲。”五体投地,向师父行了个大礼。站起来笑道:“方才师父所说年轻之时,那年师父贵庚啊?”黄芩道:“便如阿汐此时年岁。”
金苏吐吐舌头:“十二岁便达“一叶知秋”境界。此等天资与勤奋,徒儿是瞠目其后了。”黄芩道:“本门近两百年来,每一代都能青出于蓝,更胜前辈。你这一代,也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