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遥混乱着脑子向府外,身旁的丫鬟叫了好几声也浑然不知,“砰”的一下就撞上了一棵树,她退后一步,揉揉脑袋,掉个头继续走,又砰的一下撞上了个人。
退一步,揉脑袋,掉个头,继续走。
那人却又绕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夜遥迷蒙着眼睛抬起头来,难得的好脾气:“辛亦啊……你不是走了吗?”
辛亦好笑的抱着胳膊瞧着她:“你不是找我有事儿吗?我在等你。瞧你这失魂落魄的,难道是靖北王把你给怎么了么?”
问题扔出去许久,夜遥还是晃神。辛亦也不急,任她没焦距的盯着自己半天,一边笑着打量回去:此刻的她的确是有些不正常。一双小鹿班的眼睛空洞迷离的瞪着,越过他的肩头看向远方,明显是在想着什么。脸颊上似乎隐隐泛着红晕。她这付神情……沈逸宁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他的心不禁一沉,不明原因的感到了一些不悦。一开口,声音竟不自觉的带着一丝冷意:“你找我没事情吗?既然如此,我走了。”
“哎……”夜遥蓦地回过神来,条件反射般的追着他出了府,追了老远才拉住他,喘了半天方才想起自己的目的,连忙开口,“我找你是真有事儿!你拿了我的玉,得还给我啊!”
辛亦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她,闲闲笑道:“抱歉,那玉我没带身上,改天我差人送你可好?”说罢他便大步离去。
走至街尾,转了个弯,他才停住脚步:“墨风。着人盯住她,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这个疯子!”夜遥冲着辛亦离去的背影低骂了一句,跺跺脚,转头朝着客栈方向走去。
依旧是晃神,走到了客栈门口,一抬头她看见凌远卿斜靠在客栈门口,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展开颠倒众生的笑脸。她朝他漾开一个最灿烂的笑容:“师兄!”
“夜遥……”凌远卿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嘴角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些落寞,只是一瞬,他又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会儿天上的太阳,方才低头向她展开一个笑脸,散发着比太阳更耀眼的光芒,直晃的人睁不开眼:“夜遥回来了。回来了,就继续咱么的正业,闲逛去吧。”
没等夜遥表态,他便举步向人群中走去,夜遥一怔,也跟了上去。
一个是衣袂生风举止出尘的翩翩公子,一个是眉目生动顾盼神飞的俊俏小生。两人走在街上自是一幅美丽悦目的风景。穿过潮涌的人群,凌远卿突然止住了脚步,拉着夜遥在一座茶楼面前停了下来。
楼里隐隐有说书人慷慨激昂的声音传来:“……话说那黑玉匙一落入苏青和手中,便有忠义之士向皇上告发。各位看官便要问了,这勇者……”
夜遥凝神听得仔细,凌远卿一扯她的胳膊:“走,我们进去坐坐。”
走进茶楼,两人要了个雅间,窗户打开,正对着堂中的说书人。那人讲的是摇头晃脑唾沫横飞,可听众寥寥无几。夜遥想:毕竟是十年前的老故事了,这天都百姓见惯了城中高官更迭,送往迎来的,还没听够这些?这说书人也太没意思了,也只有她这种别有用心者,才会费神去听一听。
正想着,堂中的说书人却道出了新意:“……其实那勇士不过一介家仆,哪有那么高的觉悟!众位看官有所不知,其实,这勇士上头啊,有人!”
夜遥扑哧一下就笑出来,她想起以前看的一部喜剧:罪犯死到临头还不止认罪,一个劲的叨咕“咱上头,有人!”衙役不解其意,几十条身影蹭蹭往房梁上窜,一边奇怪着上头明明没人!结果房梁不堪重负,把罪犯给压死了。镜头拉近,衙役苦恼的脸放大:上头到底有什么人呢……
一直静静坐在旁边喝茶的凌远卿放下茶杯,看她一眼,道:“你不必笑,他说的没错。”
夜遥不解:“嗯?”
凌远卿慢条斯理的说:“当朝右相,当时的御史大夫,舒玄。你爹的至交好友。”
“噗”夜遥一口茶喷出来,猛咳一阵,“咳咳……你说什么?”
凌远卿心想:你至于吗?我十四岁认识你,到现在若还不清楚你的身世来历,我还混个屁啊!更何况知道你身份的又岂止是我。你师傅,沈逸宁不都知道么?再这么下去,就连门外盯梢的那家都该知道了!
瞟了他一眼,他慢条斯理的说:“你爹,跟舒玄,是至交好友。”
夜遥顺一口气,怒道:“别打岔,你怎么知道的?”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我还知道你爹死的冤枉,我还知道舒玄不简单,我还知道朝堂之中你争我夺,处处心机。”凌远卿喝口茶,压低声音道,“另外,我还知道沈逸宁的情感秘史哦。”
“嗯?”夜遥一下来了兴趣,八卦精神被充分调动,“快说!快说!”
凌远卿又呷了口茶,继续慢条斯理道:“他十七岁便认识了舒家大小姐舒妍,应该是两情相悦的吧,然而舒妍十五岁及笄之后,没多久,便嫁给了当今炀国凌帝,凭借着舒家的势力,贵为一国之母。”
夜遥愣住:舒妍?就是逸宁昏迷时喊着的妍儿?
她冲口问道:“那舒妍不也喜欢逸宁吗?她怎么肯?”
凌远卿鄙薄的看她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平头老百姓啊?一没高堂二没兄长,唯一一个师傅也是翘脚长辈,当然不愁强娶强嫁啦!更何况爱情与野心面前,只有你这种傻蛋才会选择前者!”
夜遥低头默默:谁说她师傅是翘脚长辈啦!沈逸宁忽然向她求婚,肯定是师傅搞的鬼!再说了,她不还没面临过爱情和野心的选择啊,他就知道她会选前者了?就算选了爱情,凭什么说她是傻蛋!
耳边凌远卿软下了语气,声音似是袅远:“所以夜遥啊,不要嫁给沈逸宁,他心里没有你,你嫁给他也不会好过的。更何况,若是嫁给了他,你免不了卷入一些是非争斗,你本是空谷自开的奇葩,又何苦到这世上来勉力争春呢?”
夜遥怔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凌远卿,他早已看向窗外。
堂中的说书人还在侃侃而谈:“……那日的天都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三十里外都能听见苏府的冤魂化作厉鬼凄厉的喊叫……”
说书人身后是一节楼梯,一个身着云色华服的公子正缓步向上度着,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夜遥的雅间前,毫不客气地坐下,向凌远卿略一施礼:“在下辛亦。”
凌远卿却没有回话,只是看向夜遥。夜遥不悦的介绍:“师兄,这是辛亦,刚认识的。这是我师兄。”
凌远卿这才转过头来看向辛亦:“辛公子,在下凌远卿。”又扬声对侯在门外的伙计喊一声,“小二,再送壶茶过来。”
门外的小二应声而入,恭恭敬敬的换上一壶,一抬头,不由得愣住。饶是他长居天子脚下,又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他没读过书,形容不出这样的场景,只知道座间三位公子,一个个端的是气质高华。一个天人之姿,一个英气非常,还有一个活泼灵动的小公子,看见他呆怔的样子,笑着朝他眨眨玲珑剔透的眼睛,出声唤道:“多谢。”
小二这才缓过神来,连忙退身出去,一边走一边揉着眼睛嘟囔:“妈呀,神仙都下凡聚会了吗?”
凌远卿伸手为辛亦倒杯茶,做了个请的姿势。辛亦端起茶杯,饮下后方才笑对夜遥说:“夜遥,我请自给你送玉佩过来了。”
夜遥尴尬的朝凌远卿一瞄,他正似低头专心品茶,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夜遥心想:该死的辛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师兄劝我不要嫁给沈逸宁的时候来,不诚心给我找不自在么!
夜遥含糊的答道:“哦,那多谢了。”
手伸出去半天,却不见辛亦有动作,夜遥转过头怒目而视却对上了辛亦的笑脸。
辛亦想:你敷衍我?好啊!那我就摊开来说!
他又喝了一口茶,闲闲的开口:“关于这玉啊,我倒是知道些来历。”
夜遥的好奇心又起,也顾不上堵辛亦的嘴了,两眼发亮:“嗯嗯!快说快说!”
凌远卿一声低咳,夜遥有些尴尬的闭上了嘴,辛亦笑笑,继续说道:“那是极为罕见的羊脂宝玉,冬暖夏凉,避邪驱毒,千年难觅。先皇不过仅得了一块,当年正值沈思笃平定漠北有功,又拒了所有封赏,便将这玉给给了靖北王,他们家琢成一对玉佩,说是要代代相传,拿来定情呢。”
夜遥又是一阵猛咳,话都说不顺畅了:“定,定情!你胡说什么呢!”
辛亦还未开口,旁边的凌远卿冷冷出声:“多谢辛公子告知。既是来还玉的……”他手一伸,“有劳公子亲自送玉了。”
辛亦不以为意的笑笑,掏出玉佩,递了过来。夜遥抢先一步接过玉佩。
凌远卿淡看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又转向辛亦:“我与夜遥还有事,先行一步了。告辞。”说罢扔下一锭碎银,抬脚走出了雅间。
夜遥看看凌远卿的背影,朝辛亦做了个鬼脸:“多谢你还我玉啦!”说罢也跟着走出了雅间。
过了许久,辛亦侧头看向已走出茶楼的夜遥两人,缓缓笑道:“凌远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