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遥站在靖北王府门口,来回度步,徘徊犹豫。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令她困扰的问题:我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事实上从昨天随着凌远卿出了茶楼,她就一直没停止思考。
她先是想:那块玉佩竟然是用来定情的?
拿来定情?拿来定情!拿来定情……夜遥脑子里反复循环着这一句话,满脑子的混沌。那块玉佩竟然是定情用的!
逸宁当初为什么要送她这块玉佩?他那时喜欢上她了?所以送她玉佩,所以向她求婚?可即便是这样,当时他又怎会料到她会来找他?
可他不是喜欢舒妍么?不对不对!是师傅!他看了师傅的信才求婚的,他感激师傅,所以惟命是从!
“嘭!”她撞上了一个人的背。
“夜遥!”凌远卿回头,正看见她正迷离着眼睛伸手摸着鼻子,“你好好看路!”
“嗯。”夜遥看着凌远卿的背,应了一声。
对了,凌远卿是怎么知道沈逸宁向她求婚的事?他怎么知道沈逸宁与舒妍的过去?他又怎么会对苏舒两家的过往这么清楚?他还知道她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
凌远卿是密探么?特工?长成那样,不会是神仙吧……
夜遥抖了抖胳膊,鸡皮疙瘩稀里哗啦的掉了满地。她是唯物主义者,虽然她是穿越过来的,但时空扭曲什么的,这点科学上还是有点解释的!她怎么会想到那些不知所谓的怪力乱神!
那凌远卿到底是干什么的?且不说他有钱了吧!看似无所事事却有钱的一塌糊涂,说他是个二世祖也过得去。可谁能相信一个二世祖会懂得窃听情报呢?
夜遥想起初遇凌远卿时的场景。
那年她刚到这世界半年,习惯了每天坐在药庐里跟师傅学习医理辨别草药。那时候师傅还没常常出游,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药山上度过的。
有一天师傅上山采药去了,她坐在屋子外挑拣草药,忽然听见师傅从外而来:“夜遥,快!去烧水打来,再捡银花一两,莲翘、生地各两钱,蒲公英、地丁各三钱,丹皮四钱,赤芍、玄参各六钱,五碗水小火煎成一碗送来!快去!”
是去毒的药物啊?夜遥诧异:以前师傅总觉得她小,这种活不让她干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抬头,看见师傅抱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往屋里走,连忙照着师傅的吩咐去做。
师傅救回来的那个男孩就是凌远卿。她当时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床前,笑眯眯的看着那个长得跟神仙似的男孩子,闭着一双眼睛,皮肤白皙,吹弹可破,眉头蹙着,睫毛如一对蝶翅般微微地颤动着,眼珠子似乎是在不停地滚动着,显然是在做噩梦。
“……”
他喃喃的在说着梦话,夜遥俯过耳去一听,他轻微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娘……不要……你们……”
什么跟什么呀这是!夜遥听完笑笑了事。
当时她看这情形,还以为师傅是一个不容于世的大善人,立志于建一个存于世外的孤儿院,看着小孩显然是捡来的,难道自己也是捡来的?
夜遥以为这个小孩子得跟他一起在药山孤儿院长大了,谁知凌远卿醒来之后,被师傅关在书房里密审了一个时辰,就被师傅送下山了。
夜遥当时还想,进孤儿院得面试的么?她怎么没经历过这一环节?那男孩子生得实在漂亮,又是哪点不合格?
本以为那不过是个插曲罢了,谁知一个多月后,夜遥大清早起床一推开门,居然看见凌远卿跪在师傅的面前。
师傅冷着脸将凌远卿赶走了,夜遥忍不住偷偷跟在了后面。她很好奇他是怎么破解师傅在药庐布下的机关的。可她还没跟一会儿就被凌远卿发现了。
十岁的凌远卿人不大,武功显然不低,架子也不小,看见她灰溜溜的从树后面站出来,凌远卿开门见山就问她:“你跟着我有什么企图?”
夜遥被哽得说不出话来:小屁孩!凶巴巴的给谁看呢!我对你一小屁孩能有什么企图!
“你不是上山来求师傅学医的?”夜遥傲慢的抬了抬头,“不如求我吧,我是他嫡传亲弟子!我代师授艺怎么样?”
很多年以后,夜遥才反应过来:凌远卿天生就是一个谈判高手!当时年仅十岁的他,硬生生让有了二十多岁心智的夜遥节节败退,最后竟然什么条件都没花,就让她做了自己的授艺师妹。
每当这个时候,夜遥都郁闷的想去撞墙:丢人啊丢人!往事不堪回首,她到底是怎么栽在十岁的凌远卿手上的?
不过凌远卿对她也不错,从此以后隔段时间就得来看她,顺便带一些外面的小东西做礼物送她。夜遥偶尔回想也会对当时的心血来潮实在满意:嗯,这个师兄弥补了她不能下山的缺憾!
但即使是日后他们俩人都已熟烂了,凌远卿也从来不曾对她提起过自己的身世,说起当年中毒的事情,也只是一句“奸人所害”,便淡淡扫过。
倒是凌远卿那破阵的方法让夜遥着实佩服,他的原话充分彰显了他的天才本领,令夜遥记忆犹新:“师傅摆了奇门遁甲之术么?我只是沿着师傅当时带我下山的路,逆着返回罢了。”
出去和进来能一样?夜遥不信,凌远卿演示给他看,还真没事!
夜遥也学着凌远卿走出去,在逆着走回来,她迷路了。
不信邪,再走一次,她又迷路了。
好吧,夜遥无奈承认:凌远卿是无敌的,她夜遥是比不过的!
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夜遥感慨。既然凌远卿从小就这么神秘无敌,那么她勉强能接受他知晓沈逸宁求婚的事情。
可问题是,那个辛亦又是什么来头?他也知道了沈逸宁求婚的事情了。又是一个神仙?不像!看他今天的言行,倒像是冲着凌远卿去的……
“嘭!”她再次撞上了,不用抬头,她知道是凌远卿的背。
凌远卿脚步顿了顿,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回避了许久,夜遥终于避无可避的想到了最重要的问题:沈逸宁向她求婚了,且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而她,要嫁吗?
师兄说,沈逸宁与舒妍两情相悦,可是舒妍现在是皇后。
师兄说,爱情与野心面前,只有她这种傻瓜才会选择前者。
师兄说,沈逸宁心中没有她,嫁给了他,她会难过。
师兄说,嫁给了沈逸宁就意味着卷入争斗,何必来这世上空惹是非。
师兄说师兄说……她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好吧!夜遥冷静的分析:沈逸宁的爱情给了舒妍,而舒妍选择了野心。而她呢?她喜欢逸宁吗?
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心事,夜遥的速度极慢。身旁不断有人擦过她的肩膀走过,她恍然不觉。她真的不想嫁给逸宁吗?
她真的……不喜欢逸宁吗?
如果不喜欢逸宁,为什么在药山上面临他的离去她会依依不舍?她能说那仅仅出于是朋友之情?
如果不喜欢逸宁,为什么收到师命她要欢呼雀跃的赴京来寻他?她能说那也仅仅只是玩心作祟?
如果不喜欢逸宁,为什么她早达天都,却数日以来犹犹豫豫不曾找他?而那种明明想见却又害怕相见的心情又究竟是缘于什么?
有一个词,是不是叫做近乡情怯?
近乡情怯呵……多多少少,她总该是有一些喜欢逸宁的吧?
是因为他昏迷中流露的脆弱伤痛,因为与他初遇时的那个拥抱,还是寂静山中两个人多日的相处,抑或是得知他与师傅间的种种渊源?或许仅仅是因为他的淡然,他的微笑,甚至他不经意间的每一个习惯每一个细节?
有人说,人人天生便自具波段,人际交往好恶,与相貌性格人品并无太大关联,统统可以归结为磁场,相遇的初始,便已决定了一切。
她自另一时空跨过千山万水而来,带着满心的疏离,在这片不属于她的时空生长了十年。苏颜茉,苏言默。谁能说,这一切不是早已注定?上一代的纠葛因缘,她与逸宁的偶然相遇,千言万语,归结起来不过缘分二字!
那么她,愿意相信这缘分么?
“嘭”夜遥第三次撞上了凌远卿的背,她忽然觉得好累,抱住双臂蹲了下来。
凌远卿转过身来,看见夜遥抱着身体蜷成一团的蹲在自己的身影下,暗自叹了口气,蹲下来,看着夜遥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夜遥,旁人说的不过是他们的看法。虽说旁观者自然能看清一些你看不到的东西,但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是非对错。有的,只有你想或不想,愿或不愿。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问问你自己吧,按照自己所想作出决定,就不要在想什么应不应该值不值得了。”说罢,他缓缓起身,看向川流的人群,“即使是后悔,那也以后再去想吧。”
这话说得没错。夜遥仰起脸看向凌远卿:她想嫁给沈逸宁,千种理由,万般阻碍,可她竟是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想要嫁给逸宁!现在她在犹豫,因为她不知道嫁给逸宁她会不会后悔,可是如果不嫁给逸宁呢?以后她又会不会后悔?
可问题偏偏在于,对待感情,她从来理智,没有办法放任自己跟着感觉走。凌远卿说的对又怎么样?世间对错不过是站在一个大体而言罢了,你看这来来往往的人群,多少人对了又错,错了又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对也好错也罢,纵是是一生无限辉煌,绝顶荣耀,死后都不过一培黄土,几缕青烟,于天地也不过是刹那芳华。
可这种避世的思想,加诸个人也同样合适吗?
这种超脱,不过人游离于本体之外的精神臆想罢了。生命本就是一种过程,难道会有人愿意因为既知的终点而放弃沿途的风景么?以死而论生,本就荒诞。
谁能处于尘世之中不为微利虚名所累?不是不在乎,只是在于事情大小关不关乎痛痒罢了。
只要是人,谁能不计较一些得失?嫁给逸宁,她又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都说婚姻的出发无非两点,一是爱情,二是利益。
她自知并不出众,也没曾期待能从逸宁那里得到他失落在舒妍身上的爱情。偏偏连她自己也不愿放任自己将真心赋予这种无望虚无。
利益么?她不过是一介药女,一不图财势,而不求利禄,她不过是想在这异世中安安稳稳求得一己生存罢了。
想到这里,她发现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夜遥半是失落半是释然的站起来,朝凌远卿皱皱眉,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师兄,这种话真不适合你来说,听起来师傅都没你老。”
凌远卿瞟她一眼,明白她是想通了,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笑道:“那刚才说的话就不作数了吧!不过我倒是觉得我原先说的话挺有道理,你跟沈逸宁倒是真不配。”
夜遥知道他要损自己,配合得说了一句:“是他配不上我。”
凌远卿果然瞪她一眼:“是你配不上他!”
两人相视一笑。
靖北王府外,夜遥还在来回的度着步子。
门吱呀一下开了,早在门口侯着的沈肃忍不住出门迎上来:“这不是夜遥……公子么!来找王爷的吧?您里边请,王爷今儿一直在府上呢!”
说着他便把夜遥给扯进了府中,又叫住了一个引路的丫鬟,吩咐将贵客带去王爷面前。
夜遥“哎”的叫了一声,认出是常在逸宁身边的亲随,没法的被他扯进府中,只好跟在丫鬟后头走。沈肃看见她的背影直笑:这活宝贝,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王府转悠了半个多时辰了吧!王爷一早就候着她到来,要不是他耐心在门口守了许久,恐怕还真看不到这样的情形呢。一边是明明苦等却不肯明说,一边却是踌躇良久又不敢进门。
这样的两个人……唉!他摇摇头:怎么救了王爷的偏偏是这种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