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村和比奇城遥隔百千里程,中间隔着广袤无垠的茂密丛林,由于魔怪滋扰,兽人侵袭,森林之路艰险难行,险象环生。众人在烈阳的率领下,日宿夜进,边战边行,加之比奇甲卫归乡心切,奋战骁勇,终是历时十五日之后,在以损耗五十多名忠勇的比奇甲卫生命的代价下,回师都城—比奇城。
这一日,彩云飘飘,风和日丽。
‘天下门’里,静谧异常,已无昔日繁闹风采。
烈阳卧坐在塔楼之上,手里握着一壶陈酿桂花酒,两眸呆滞的凝望北极远空,似乎,他还沉溺在师尊仙化的悲痛中。
“如此美酒,岂能独吃?”
庭院里,传来皇甫羽磁朗的声音,他掠身一跃,须臾便贴着烈阳而坐。一把拽过烈阳手中的酒壶,猛灌一口,甚是满足。“果真美味至极!”
烈阳偏眸望了他一眼,拿回酒壶一饮而尽,随手将酒壶抛于塔楼之下。“无味矣!”
“大师兄。”
皇甫羽蔚蓝的眸光闪过一丝哀沉,欲言又止,烈阳的心思他明白。同样,师尊的仙化,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剜心之痛,只是他生性沉潜,万事纳心而不表于情。
烈阳拍了拍皇甫羽的肩膀,回忆起了少年往事。“三师弟,还记得师尊的那瓶魏紫酒吗?”
皇甫羽点头,投来感激又惭愧的目光。“我还记得师兄为我挨了师尊的责罚。”
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年岁皮顽的皇甫羽听闻比奇城主龙相君赠送了武尊一瓶上好的百年魏紫,好酒的他趁武尊外出访友之际,将酒偷来吃食,被返回师门复命的烈阳发现,两人打斗之际,酒瓶被打碎,百年魏紫渗地而去。武尊回来后大发雷霆,欲将皇甫羽驱逐师门。身为大师兄的烈阳主动将罪责全部揽下,为此,他也被武尊遣配岭西荒无人烟的‘封魔谷’戍卫十年,直至半年前,上古火龙作乱,武尊才将他调回身边。此事已经过去十年了,若非烈阳今日提及,皇甫羽险些都忘却了。
“是呀!”烈阳悲叹一声,极是自责。“我此生最悔恨的一件事就是打碎了师尊的那瓶魏紫。那是师尊用来交给影狐大人炼化战刀的!要不然,屠龙之役中——”他不再说下去!金光芒芒的眼眸滑落带血的泪。
“大师兄!”皇甫羽泪水悄然而下,他急忙撇过半边身子,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许久,他才开口道。“今日,皇宫传来消息,龙相君为表彰你我屠龙之功,不日将册封你我师兄妹五人为比奇五龙卫。”
“龙卫?”烈阳凄笑一声,怒问。“那师尊又册封何等荣耀?”
龙卫?多么神圣的一个封号,烈阳却打心底里觉得可笑。
是的,如果能换回他的师尊,他宁愿舍去龙卫这个封号,哪怕是他的生命!
“师尊——”皇甫羽无言以答,他甚至更不知晓,这个斩杀‘沃玛教主’,多次救珐玛大陆于危难之际,更是在屠龙之役中重创火龙羽化升天,鲁殿灵光的一代武尊,将会得到一个怎样的荣誉称号。
“呵呵,这就是那些权贵王胄的狰狞嘴脸!”烈阳冷笑一声,抬手指着比奇城郊的矿区方向,怒骂道。“你看看那些日夜劳命苦作的矿工们——金刚石,玄铁矿——呵呵,好一个异世玄矿,冶炼化兵,保境安民——多么神圣——可如今又是如何?”
烈阳的语意,皇甫羽自是再清明不过。比奇城郊三十里处有一座矿区,盛产黑铁、玄铁和金刚石。师尊在世时,曾主张将玄铁冶炼化兵,注塑战力,曾不止一次次打退魔怪侵袭,更是在五年之前,魔怪大举围攻比奇都城时力斩魔怪之首‘沃玛教主’于城楼之下,换得珐玛大陆难得的五年安宁。可自从比奇鹰卫队长:秋燕飞接管比奇防务以来,便下令废除了师尊的所有政策,更是私下将玄矿贩卖出境,中饱私囊,导致珐玛防务力量日趋下降,多片领地丧守。以至于师尊不得不带率众星夜驰援北极之境的‘魔龙岭’,与上古火龙大战三昼夜,这才羽化升天。
可眼下皇甫羽的心思却不在这里,今早得到消息,矿区玄矿产量日益锐减,以至于无可冶兵。“好像今岁矿区产出甚少出奇。”
“为何?”烈阳身子一怔,甚是诧异,矿区资源富饶,取之有余,如今生异,必有蹊跷。
“尚不明目——”皇甫羽摇头,他也是近日才归得比奇,只是今早与鹰卫赵亮喝酒时方才探知来的消息。
“莫非有异变?”烈阳两眸布疑,起身踱步良久,方才探眼往矿区方向望去。在他那双金刚烈眼的灼化下,依稀能望见矿区深处隐秘腾升的缕缕猩红瘴气,烈阳心中不禁咯噔一声——怕是真有异变。
皇甫羽心领神会,起身抬眼望去,锐利的两眸直刺端倪,直言道。“大师兄,可还否记得大军返归之时,密林之中魔怪遍布,杀之不尽,你我众人昼夜血战,竟是耗时旷日之久方才回归比奇?”
烈阳点头,确实,此番回师途中,密林魔怪肆虐,亿兆之数,本来仅需七日行程却偏偏耗时半月之余,想到这里,一个惊悚的声音陡然蹿上心头——“难道‘沃玛教主’复活了?”
皇甫羽点头。“若非如此,极难说通!”
烈阳急问。“那少年醒了没?”
皇甫羽叹了口气,道。“已有十八日,任是沉死不醒,这不,二师兄正在里头照料着呢——”
“走,看看去。”烈阳语音未落,跃塔而下。
古朴雅居的厢房内,墨宝四挂,幽兰吐芳。阿七躺在一张梨木精雕的床榻上,沉死不醒,绝无尘正细致的帮他把着脉,脸色异常凝重。
“哎呀,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呀你!起开,起开!”玄魅舞不耐烦的一把搡开了他,星眼怒瞪。“学艺不精还学什么救人,小心给人家治死了,庸医一个!”她兰指轻掐,滑唇微启,细念玄诀—安魂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淡蓝色灵光在她拇指与食指的相扣处缓缓绽化出来,直迎阿七的鼻息而去,阿七苍白的面色渐显红润。玄魅舞俏丽的面颊泛起些许喜慰的色彩,但转瞬跌落,险些急哭。“哎呀,怎么回事嘛,还是没用!”
绝无尘只是单手而负,轻摇折扇,缄默不语,脸上神色百杂交集。
这些时日,他日以继夜,达旦通宵的救治这位少年,治疗术,清灵术,固魂术——百般手段已是用尽。甚至他还使用了至上的召唤术里的——灵魂沟通,用以打开阿七虚弱灵魂的禁锢,却任是无法奏效。按理说,大还丹是上古灵药,具有起死回生之效,完人服用,骨络重塑,可达天地灵合,死者服用,可重生返阳。若非当日玄魅舞抢先将大还丹喂入眼前这少年口中,与其都是救,他宁愿用这颗大还丹来救活那位丧命的少女,而不是少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可为什么会如今这样呢?
绝无尘一脸疑茫,他隐约感觉眼前的这个少年体质异常出奇,就如当初在密林第一次为他把脉时便有所惊异。
“难道是阴阳互食?”绝无尘拍腿大呼一声,疾步上前再探阿七脉门,沉敛的眼眸之中喜色乍现。“不错,不错,正是如此!哈哈,妙哉,奇哉,甚是怪异哉!果然是千古难得一遇的极阳之躯,极阴之体。”
“师兄,什么是极阳之躯,极阴之体?”霓裳端着手里的汤药轻盈迈来,她放下手里的药碗,望了阿七一眼,忧问。“怎么还不醒,都这些时日了?”
“你听他瞎胡叨,没本事尽会吹牛的草包!”玄魅舞啐了一口,抽出腰间的一把破魂刃,喝令道。“你要是救不活他,我先杀了你个绝无能!”
绝无尘默言不语,折扇一扬,施放了一个隔音咒,任凭玄魅舞在边上自言自语的奚落谩骂,接着细致的忙起了手里的活。
他左手掐指起诀,玄诀暗念。三道钛白光芒随着右手里的折扇腾蹿而出,直逼阿七天门、地门、命门三脉,在玄咒清明之力的疏导下,阿七的脸色慢慢红光涣彩,渐现生机。
“好啦,无忧矣!”一切搞定,绝无尘大呼了口气。确实,多日来的救疗,他已身心俱疲。
“那我给他喂药吧。”霓裳终是舒了口气,端起案几上的汤药细致的喂了起来,香若幽兰的气息直扑阿七的鼻息而去。她盯了盯俊秀英逸的阿七几眼,柳眉微是敛收,寻思道。“前时,三师兄提及这少年面相之事,今日细望,眉宇之间倒是真有些像——”
“像谁?”玄魅舞蹦来身子,万般好奇皆难捺于心,绕着床榻细细端详了半晌,摇头晃脑道。“我怎么看不出来他跟谁像?”
“像——”霓裳丹唇启而又闭,细思良久,方道。“有些像师叔——”
“胡说!”烈阳熊猛迈进厢房,暴叱一声。“休得提及此人!”
霓裳身子一颤,险些打翻手中的汤药。众人之中,除了年少的玄魅舞,皆知两人口中的那人是谁,那人正是师尊的嫡亲胞妹:骨柔。
话说,当年骨柔生得百媚千骄,柔骨似水,此人自幼聪颖,过目不忘,习得一身神技杖走天涯。但她也生性神游,不喜凡尘俗态,在一次渡游‘苍海’之时,结识了异能术士:颜梦极,并坠入爱河,两人郎情妾意双栖‘苍海’。但在多年前的一次魔怪围攻比奇都城时,据说有人曾在敌对阵营中看见梦极如的身影,为此,大义凛然的师尊愤然与胞妹割袍断亲,形同陌路,至此珐玛大陆再无骨柔的消息。
霓裳方才提及此人,难怪生性刚烈,嫉恶如仇的烈阳怒火会如此之大。
“咳咳——”一声浑厚的咳嗽声将众人惊回现实,阿七缓缓抬起疲重的眼皮。一个美胜仙姿的紫袍女子端坐在床边,两眸玉洁冰晶,长发垂绦,柔唇似丹,冰肌玉骨,一对淡紫贝晶耳坠宛若繁星挂彩。阿七不禁面颊一红,连忙沉下脑袋,不敢多望,心中暗叹——好美的女子!
“醒了?”霓裳淡淡泛笑,吐气若兰。“你可不知,你昏死的这些时日可把我们急得不轻。”她将眸光投向阿七的救命恩人绝无尘,道。“特别是二师兄!”
“还有我,还有我!我出的力可是最多的,师姐你最偏心,怎么不说说我!”玄魅舞急忙跳出身子,猛泛着星眼。
阿七抬眼一望,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玲珑娇媚,灵气动人。阿七点头致谢——昏迷,是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只是内心深处蹦出来一个名字。“桃花,桃花呢?”
众人脸色哀沉,阿七一眼便得出了答案,心也不由坠进了阎罗炼狱。
桃花已谢,世上再无那般李白桃红的景致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绝无尘嗟叹一声,道。“你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骨,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不!阿七猛捶床榻,脑海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复仇,对,复仇!他要杀尽世间兽怪,踏灭一切妖魔。
“你体内元气相吸,阴阳蚕食,切不可气血冒进,否则——”绝无尘淡淡的说着,脸上却挂满焦虑,他很是在意眼前这个自己百计千方拯救过来的少年。
阿七根本听不进任何,他的内心被仇恨之火覆裹,他猛的翻下床来,扑通跪于地上,如炬的两眸,仇恨怒火燎原席卷。“你们谁可以收我为徒,我要习武,杀魔怪,杀尽天下魔怪!”一个杀字,异常坚硬如钉,掷地有声。阿七心中深知,眼前的这几个人,既然能在妖魔如潮的密林之中将自己救出,必定具备非凡本事,只要他们能够收录自己,那他就可以习得无上本领,杀更多的魔怪,为桃花报仇,对,为桃花!
“这——”绝无尘摇着折扇的手略顿,停思片刻,转过身子表示并未兴趣,随后他又缓缓开口道。“如果你愿意习学医术,救助伤患,我倒是乐意授你。”
阿七摇头,奢望的目光投向众人。霓裳轻摇额首,她自己尚未登极,并无收徒之念。皇甫羽锐利的眸光中带着些许防备和解读的色彩,玄魅舞连忙蹦开身子,摇头摆手道。“我不干,我不干,他都和我一般大小。我怎么能带这么大一个徒弟娃娃出门,简直丢死人了!”
唯有边上的烈阳默语不言,金眼如烈的双眸直直盯视着跪在地上头磕不止,额破血洒的阿七。他太像当初的自己了,虽然身为武尊大人的嫡传大弟子,但曾几何时,自己还是一个乡下小子的时候,因父母双亲皆惨死于魔怪血口之时,他又何尝不同眼前的这个少年一样,凄风暴雪之夜,跪在不愿授徒的武尊大人府邸门口三天三夜,额破血淌。
往事回首,历历在目,时过境迁,百感交集。
好了,别磕了,我收了——只是一道如金的承诺,师尊话的在烈阳耳边阵阵回响。
烈阳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入我天下门,七忌三规,但有逾越,天雷轰顶。佑我珐玛,明志如镜,若生异心,永坠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