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之役,一代武尊人刀合一,重创火龙,就此陨落。随着得胜之师回归比奇城,武尊陨落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武尊一逝,珐玛大陆犹如天柱塌陷,泰山崩裂。整个比奇皇城,上达朝堂,下至布衣,皆人心颤惶,觳觫不安。
比奇城中,已无往日繁闹之貌,四通八达九进九出的皇都城内,万铺罢市,亿民闭门哀嚎。死寂沉谧的街道上,唯有一队队戎装铠甲严密巡逻的比奇甲卫。据说,是龙相君为防备魔怪趁武尊陨落之际来袭,加强了整个皇都的防务与巡卫。
阿七走在冷清死寂的大街上,心绪游杂,虽然他不知道师祖——武尊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猜想一定是这片大陆上如神一样的符号。
这一日,他奉师尊烈阳之命,按武尊生前遗愿,将战刀送交给十八铺码头的隐狐大人。
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当初密林之中的那个少年。一身银灰轻甲披身,手摁一把宝蓝手柄凝霜剑,那都是师尊烈阳赠予他的,据说是当年师祖所用之物。
这些时日,他也跟着师尊开始习学基本剑术和斗气运用,虽初窥门径,略有小瞻,但他隐约感觉但凡自己一运丹气,便腹如火灼,心若冰刺,他总感觉自己的丹田之处有两股莫名的又无比强大的熊烈和冰寒的怪力在相互蚕食,纠斗不止,以至于他日夜痛彻难眠,苦不堪言。
比奇城前去码头相距百里开外,中间茂林丛生,毒藤蔓延,据说还有破土而出的残厉食人花。阿七深知丛林深处必是危机四伏,险恶重重,但他仗剑在手,却也丝毫不惧。加之他背上这把异常沉重的战刀,在他从师尊烈阳手中接过这把战刀的时候,便觉得这绝对非是一把平凡寻常的战刀。
“阿七。”铃音轻扬,随风而来。
阿七回身一望,是霓裳,他略是一惊。“四师叔。你怎么来了?”
霓裳追上,娇喘一口气息,手中东西递来,道。“呐,这个你带上。”
她的手,滑如羊脂,嫩似柔荑,阿七不禁多望了一眼,朗逸的面颊上爬上些许腆红,偏头问道。“这是什么?”
“金疮药。”霓裳一把抓过阿七的右手,将金疮药塞到了他手中,嘱叮道。“路上艰险,须万般在意!”
那一碰,阿七的心都险些酥化了,如兰的气息惹得他心神俱漾,血脉腾涌,他生怯的回道。“师叔你也是。”
“咯咯。”霓裳铃音一笑,盯了羞涩的阿七看了又看,笑道。“七儿的心倒是丝密得很,竟关心起师叔来啦?”
阿七埋头不答,眼前这个比自己略大五指之岁,同时又是自己师叔的天资女子,在他第一次见到时,便目光生羞,面颊泛红,不敢多盯一眼。如今两人更是咫尺近在,相望对视,阿七更是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咯咯,好了,师叔还要去采些草药,就不陪你说道了——”熟懂男女之事的霓裳,阿七的异常自是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笑了声,道。“记得早些回来,师叔做好晚饭等你回来吃。”
林中银铃之音飘扬和风,声声环绕,阿七驻步良久方才回味过来。
如果,桃花是一朵初绽花蕾的粉嫩桃色,那么,四师叔霓裳便是一株出水芙蓉的媚艳花开。
密林之中,古木参天,毒藤蔽日,阿七紧握手中凝霜剑,步步为营的行走在荆棘密布的荒道上,丝毫不敢大意。行了约莫百十里开外,他倚坐在一颗槐树下,取下腰间的水壶正欲饮用,一股呛鼻的腥臭味随风扑来,阿七惊觉的爬起身子,手中的凝霜剑坚握在手,在那草丛之中,两只猩红的眼睛在贪婪的盯视着自己。没错,就是魔怪,阿七至死也忘不了那嗜血的眼睛。他腾身一跃,手中凝霜剑直劈而下,一声裂骨的声音,凝霜削肉嵌骨,半兽人惨嚎一声,带着身上的阿七蹦出了草丛。
一股滚烫的恶臭烈焰蹿林而出,灼化一片林丛,烈焰直袭阿七后背而来。阿七手中凝霜连忙一个旋转,半兽人的身子被他调转过来,随着半兽人悲嚎的一声惨鸣,烈焰直灼它的后背,皮肉焦灼,恶臭不堪。
烈焰袭空,沃玛火焰怒嚎一声,“臭小子,拿命来!”口中烈焰再次疾啸飙来,沿途迸烧刺耳撩心的灼化声。四面八方的魔怪也闻风而动,蜂拥而出,利刃,尖刺,密集如麻,飞击而出。
阿七连忙拔剑,凝霜却是已深嵌骨肉,无法拔出。他只得翻身而下,虽是躲过了沃玛火焰的熊猛烈焰,却也被密如雨下的飞刃刺伤左肩和脚踝两处,银灰轻甲瀑血而下。眼见魔怪越来越多,阿七奋拔背上晶黑战刀,提气丹田,运气在手,灼热的斗气瞬间在战刀上蹿化开来,雷光乍闪,一道疾如霆雷的剑气随着手中战刀的划扫而出。剑气成月牙状,变化莫测,犬牙交错。气势凌风破云,山撼林颤,沿途迸发虎啸龙威的吼呐声。剑气所到之处,身骨俱碎,魂神皆灭。
阿七连扫数刀,整片密林,树倒如海,污血漫天。只觉气血一沉,丹田处一股绞痛猛袭而来,灼如炙烤,寒冰刺心。阿七不禁口吐一口污血,手中一颤,战刀跌坠于地。
眼前的魔怪却似杀之不尽,数把利刃疾风来袭,阿七不禁暗叹一声。“莫非今日身丧于此?”
只听哐当一声,一枚羽箭掠风而来,羽箭直击面朝阿七面门袭来的利刃,穿刃而过,直插磐石之上,好生猛劲。
“杀尽这些妖畜!”只是一道张扬的喝令声,震得茂林阵阵晃荡。
阿七抬眸望去,是一个而立之岁的青年望族,面目青白,眸光霸道,气势凌人。一身光鲜亮甲的比奇鹰甲覆在修长身段上,胯下坐骑更是雄彪壮硕,嘶鸣如雷,身后簇拥着一队手执战弓的比奇鹰卫。
比奇鹰卫乃是比奇城世代爵袭的神圣卫队,三十年前曾在捍卫皇都之战中立下莫大功勋,其地位凌驾于比奇城任何卫队之上,而鹰卫队长更是位极登天,权倾珐玛。
来人正是比奇鹰卫队长:秋燕飞的二公子——秋霸天。
随着比奇鹰卫的加入,战力犹如神兵落凡,顷刻之间,如潮魔怪便都被射杀无遗。
“多谢搭救。”阿七瘫卧在地,低额致谢,若不是眼前这人,自己早已命绝于此,身丧魔口。
秋霸天冷哼一声,并不搭理,目光直盯阿七身边的那把战刀,眸光异色乍闪,喝道。“来呀,取那把刀来本公子看看。”
卫士领命,大步奔前来取,阿七急忙掩刀护于身下。这把战刀可是师祖的遗物,师尊大人爱惜如命,命自己务必完好的交到影狐大人的手中。现有强人来抢,哪怕舍去性命也万不能让它在自己的手中遗落。
秋霸天顿时不悦,怒喝。“取来!”
卫士迫于秋霸天威严,强取不得只得对誓死护刀的阿七拳脚相向。顷刻之间,阿七便重残在身,血吐如流。
“公子,那刀好像是武尊那老儿的战刀——”卫队里,一名鹰卫细声的禀言了一句。
秋霸天骤然喜脸挂彩,之前他只是猜测,如今有人证实,他更要取来一观,以证真伪。想那武尊老儿,处处与家父做对,更是将秋家私贩玄矿秘事告明比奇城主龙相君,害得秋家责令受难,龙相君更是就此疏远秋家。气怒之下的自己曾多次想找武尊麻烦,皆被父亲秋燕飞捺住。如今武尊老儿命丧火龙,找他寻仇不得,能缴收他的战刀也不失为一件美事。想到这里,秋霸天更是心硬如铁,暴怒道。“人可以死,刀必须给本公子取来!”
“可叹有人忠义护刀,却有无耻宵小逞势跋扈——若是不管,岂有天理!”
一道病态的沙哑咳嗽在林中扬荡,虽是残音颤弦,竟也气息中稳。
“谁?”秋霸天怒骂一声,整个比奇城还没有人敢如此言语于他,他倒要看看是何方人物,他扫望了密林几眼,讥笑道。“藏头露尾,谁是宵小——还不快给本公子滚出来!”他话在口中,却暗作手势,边上卫队拉弓搭箭,只待林中稍有异动,便万箭齐发,掩而杀之。
“出来怕是得见血吧?”来人冷笑一声,接而又是咳嗽连连,咳音未止,一根竹筷却猛然蹿林而出,疾如劲风,穿云裂石之势。竹筷劲来,一作三化,三分九裂,九化百千,密筷如雨下,径朝秋霸天身边的鹰卫射去。须臾之间,百十余人尽皆弓箭坠地,捂手哀嚎,丧去一切还手能力。
包括对阿七拳脚相逼的几人。
千机矢?
如果阿七没有看错,来人使的竹筷,和三师叔皇甫羽的千机矢甚是雷同。
秋霸天甚是惊惶,按马坐稳,没想到此间竟有如此人物,他提音朗声道。“在下乃比奇秋霸天,阁下可现身否?”
“劣顽孩童,不思习好,张弓搭箭——咎由自取!”来人斥骂了声,顷刻,密林中转出一人,白发银婆,身形佝偻,病咳不止。她抬手将竹筷收回,插于白发之间,侧身望了望阿七怀中死死护着的战刀,眸光闪过一丝哀沉。
“侍婆?”秋霸天眸中闪过一丝颤光,来人正是影狐的贴身老佣:侍婆。
侍婆咳了几声,欠身道。“老奴问二公子贵安。”
虽说秋霸天倚着其父乃比奇鹰卫队长,平日里嚣张跋扈,逞势凌人,但眼前的这白发银婆却是影狐的贴身老佣,连比奇城主龙相君都要礼让影狐三分,秋霸天自是不敢轻怠,他在马上略是俯额,道。“不知侍婆尊驾,若有叨扰,天霸伏罪。”
“哈哈。”侍婆狂笑一声,道。“二公子此话折煞老奴也!”她话未落,不禁又病咳连连,许久方罢,定声而道。“二公子,这位孩童我家小姐要见,不知——”
到手的战刀,掠眼而飞,秋霸天自是不甘,但又不能强夺,他咬牙片刻,阔手一挥,道。“侍婆自便!”
主公示弱,属下岂敢逞强,秋霸天言语一出,卫队立马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那老奴就此谢过二公子成全了——”侍婆俯身,转问重残的阿七。“可能行否?”
阿七点头,以谢救命护刀之恩。
望着一病一残蹒跚狼狈的背影,边上一鹰卫细声探问。“公子,就此放纵而去?”
秋霸天盯望几眼,摆手道。“武尊老儿已逝,影狐之事,早晚讨之。”说罢,驱马而去。
十八铺码头是比奇城唯一的一个码头,北连‘太海’之水,南接比奇之壤,也是法玛大陆最大的一个码头。百年之前,也曾风光灿烂过,那时码头商船云集,遮天蔽日,因码头周近有十八家茶铺供商客歇脚,故名十八铺。只是近些年来,妖魔四起,兽怪肆虐,码头逐渐凋零荒芜。
两人沿着寂沉清冷的码头一路北上,来到一座名为:‘清云庄’的别苑。
进入别苑,阿七才发现,这座别苑的构造格局居然和‘天下门’如出一辙,虽无‘天下门’的庄严繁华,却也细中生花,别出景致。
阿七举步为艰的拖着伤沉的身子,讶异的观摩别苑中的一木一砖,甚是惊奇。他猛然想起刚才侍婆的竹筷之技居然也和三师叔的千机矢雷出一处,不禁好奇问道。“婆婆,您刚才的那一招法,好像和我——”
侍婆猛然立定身子,厉声道。“小姐不喜闹吵,不得喧哗!”她望了一眼惶恐的阿七,咳了几声,眸光对视至阿七背上的战刀,哀伤乍起,细语叨喃。“都传武刚化羽而去,想不到——”
阿七不禁又问。“婆婆,武刚是谁?”
侍婆怒视他一眼,阿七捂嘴不言。
两人穿过廊道,又折过花圃,来到一座精雅的厢房外。
侍婆轻叩厢门,道。“小姐,人带来了。”
“让他进来。”房内传来一道雅柔如风的声音。
阿七推门一望,一位白衫女子正坐在案几边,背对着自己,盯凝着手里的一把玉箫。接而,抚箫而吹,箫声低鸣伤沉,苦涩哀酸,叫人百味扰心,五脾俱碎。
“好哀凉的切念之苦——”阿七不禁有感而发,眸光色沉暗伤。
“倒是知音人——”白衫女子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玉箫,转身盯视阿七,眸光闪过一丝讶异,转瞬即逝。
阿七这才看清,眼前的这位白衫女子,国色之容,双目静然,肤似雪莲,虽是徐娘之岁,却是柔滑润雅胜却任何少女。
阿七再抬眸往她手中玉箫望去,箫长寸二稍许,玲珑晶透,灵光涣散,依稀可见箫体之上刻有‘武刚’二字。
“武刚?”阿七细念一声,附身问道。“弟子奉师尊烈阳之命,将师祖战刀交还影狐大人,敢问前辈可是影狐大人?”说罢,便将背上战刀取下,双手奉上。
影狐拾眸望向阿七手中战刀,静然的双眸刹时泪崩如流,她连忙偏过面颊,凝望窗外,抽搐道。“放那吧。”
窗外轻风细扬,柳叶轻飘,她似乎看到了那年,他送她玉箫,他十八,她十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年,她送他战刀,她三十六,他三十八——
可如今,她四十六,他四十八,箫在,刀在,人却不在——
是命?是运?抑是定数使然?
“神兵至尊,狂刀屠龙——”
影狐凄笑一声,不禁口喷污血,瘫卧案台。
阿七疾步奔上,忧问道。“前辈,您没事吧?”
影狐摆了摆手,右手掐指起诀,一道银白光芒顺着指尖缓缓化开,形成一道径长三尺的圆环气流,银光圆环由上而坠,渐渐包囊着影狐的周身,气流尽皆渗人她的体内,之后缓缓散去,气流方尽,影狐苍白的面颊亦现红润。
治疗术!
和二师叔绝无尘的技法,同根而生。
阿七疑问越来越多,直言问道。“前辈怎么会我二师叔的治疗术?”
“绝无尘?”影狐笑了一声,抚了抚身上白衫,道。“三两伎俩,怕是早已丢了他师尊的脸面!”她望了挂疑的阿七一眼,柔手一挥,一道银白气流直逼阿七鼻息,阿七顿觉身轻气稳,伤残皆退。
“大还丹?”影狐大叫一声,眸光异变,一把将阿七吸附过来。手诀再起,三道银白光芒直扑阿七的天门、地门、命门、三脉。怒叱道。“大胆绝无尘,居然敢将上古灵药大还丹喂食于你——该恨,该死,该杀!”
她眸光乍然蹿红,带着丁点猩红,身后淡隐缕缕猩红瘴气幻化不止。
阿七咽喉被她锁住,吸气难寻,呼气难出。只觉周遭身体血管欲爆,五腑炸裂,丹田处两股怪力愈发凶狠,恶毒纠斗,上下蹿流,狂暴不止,似要将他完全扯碎开来。“前辈,前辈——”
影狐周身怪异的猩红瘴气越来越浓,阿七只得破釜沉舟,置之死地,他猛提劲爆之气于右手食指与中指,一道烈焰斗气随着两指腾化而出,直逼影狐死掐着他咽喉的右手。
阴阳怪力剧烈爆撞,腹烈心穿,一股污浊的鲜血从阿七口中喷出,污血直洒影狐白衫之上。
影狐神志陡然清醒过来,急忙右手掐诀,默念玄咒——静心诀。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
一股淡蓝气流萦绕其身,眸中猩红渐渐散去,她调息了许久,方才呼了口气。起身望了望瘫痪在地上的阿七,叹道。“太像她了——”她抬手一挥,一道银白光芒随着她的右手洒出,阿七猛咳几声,又接连吐了几口污血,方才清醒些许。
“你命不久矣。”影狐转身望向窗外,淡淡说道。
“命不久矣?”阿七心头一颤,桃花的仇还未报,他绝不能死,急忙问道。“为何?”
“绝无尘学术不精,终是丢了他的脸面——”影狐叹了口气,道。“你乃天生纯阴之体,大还丹乃是上古至阳灵药,你服食了大还丹,造就了你的纯强之躯。阴阳相吸,互、****元,待你精元耗尽,也就——”她顿了顿,接着说道。“绝无尘虽说术未登极,却也并不可能犯这种错误,他万不该将大还丹喂食与你,如此一来,救与杀并无两别——”
阿七似懂非懂的点着脑袋,回道。“听师尊说,是小师叔将大还丹喂食于我,方才救得我性命,不过刚才前辈所说的救与杀并无两别——是什么意思?”
“哦?”影狐略是惊疑,轻点了下额头,道。“这倒像是那皮顽丫头的路数——此事你无需知道许多,趁你精元尚盛,该做何事便做何事去吧。”
阿七点头谢过之前疗养之恩,他也无暇多想,这条命本是捡来的,能活多久便是多久,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诛杀魔怪,为桃花报仇。
“看你是故人之后,这颗药丸就赠予你了吧。”影狐略叹了口气,从袖兜里掏出一枚丹药,道。“若体内元气蚕食殆尽,万不得已可服用此药,能延你七日阳寿——”
“故人之后?”阿七一惊,急问。“莫非前辈知我身世?”
影狐避而不答,朝门外唤了一句。“侍婆,今日吵闹过甚,我已困了——”
阿七只得上前接过丹药,俯身一拜。“谢前辈赐药,阿七告退。”
“回来!”影狐怒喝了一声,厉声道。“今日之事,不可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