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掣掣,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下,草原已变成了雪原,不见牛羊,不见牧人,只见一望无际的白色,从天连到地。
两个人影牵着马,在雪原上艰难前行。孟回和布勒狄已经走了两天两夜了,不是他们不想歇息,只是这一带尽是平川,无处可避风雪,若停下来,不被大雪覆盖也会因寒冷而冻伤。所以,尽管二人早已疲惫不堪,但他们却不敢歇息,一旦睡着,这冰天雪地将是他们的白色灵柩。
自那夜从右王庭逃出来后,布勒狄就听说了右贤王拥立日逐王为单于之事,于是他先传书回了左地,又与孟回一路快马加鞭往东赶去。眼见还有三四天的路程就能到王庭,狂风暴雪却不期而至,不容抗拒地将人压垮,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留下。
马儿不愿意走,两人只能下马步行。起初的一段时间里两人还会自嘲般地调笑几句,可到了现在,两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想要省下来,只希望能多撑一步,早日等到暴风雪的停止。
孟回一脚踩虚,一个踉跄,倒在了雪地里。
“汉师!”布勒狄一声惊呼,甩开马缰就奔到了孟回身边。
“我没事,没事……”孟回挣扎着爬起,却接连三次又摔回了地上。被呼屠吾斯砍的那一刀本就没有痊愈,这两天的不眠不休,孟回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了。
布勒狄将孟回扶坐起来,道:“汉师,歇息片刻吧”
孟回摇摇头道:“若歇了,便再也站不起来了。”孟回借着布勒狄的力气勉强站起,双腿,却在不住打颤。
“汉师,冒犯了。”布勒狄一咬牙,蹲下身将虚弱的孟回背了起来。
“阿布,我能走的,让我自己走。”孟回还在逞强。
“汉师,既是女子,有时候也该示弱一下会比较讨人喜欢啊。”
布勒狄有些轻佻的话语,此时的孟回听来,却是莫大的温馨。
“只是这样,你会累坏的。”
“那你现在就好生休息,等我累坏了,你来背我就是了。”
布勒狄霸道的话语中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孟回轻轻将头靠在了布勒狄的肩上,道:“阿布,这个样子倒有浪迹天涯的感觉,天地间独你我二人,狂风为我送行,大雪为我点缀,很是风liu啊。”
布勒狄大笑着回答:“是啊,天高地阔,如此神鬼俱灭之时,能与汉师这样的奇女子共同走上这一遭,也不枉此生了。”
孟回的视线越过了布勒狄的肩膀,看着布勒狄刚毅俊美的侧脸,坚定沉着的眼神,如桀骜的雪狼,藐视苍穹,天地崩于前而不变色,那么稳健,让人放心倚靠。
“汉师,你睡一会儿吧。”
“嗯。”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仍狂风肆虐,孟回在这温暖的安全岛上沉沉睡去,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当孟回睁开眼时,正好有一道阳光从地平线射入孟回的眼睛,布勒狄回头对着孟回说:“汉师,风雪已经停了。”
那一刻布勒狄脸上的微笑,孟回多年以后仍然记得。孟回总是会想,若是时光就在那一刻停下,或许自己就不用去面对之后的那些纠葛和无奈了吧。
一黑一白两匹宝马也穿越过风雪,跟了上来,两人重又骑上了马,行不多远,迎面碰上了大批人马。
“阿布,这是……”孟回看着眼前约四五千人的戎装队伍,不由有些发怵。
布勒狄一夹马身,跑到了队伍前方,大声呼喝:“我是左尸逐骨都侯呼衍布勒狄,千骑长何在?”
话音一落,从队伍中跑出来一个武官打扮的人物,对着布勒狄一叩首道:“参见尸逐骨都侯。”
布勒狄皱着眉头问:“你带领如此多的人马,所为何事?”
千骑长恭恭敬敬地回答:“禀尸逐骨都侯,右贤王和左大且渠拥立了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出动了大军要……”
布勒狄打断千骑长道:“这我知道,消息就是我发出来的,我是问你,这些人马是作何用的?”
千骑长有些愕然:“自然……是要迎击……”
“混帐,你想让我草原上的人们自相残杀么?”
布勒狄一声怒喝,千骑长忙跪倒,低头称:“卑职岂敢轻易举兵,这是左地贵族共同商议,由王庭发出的命令。”
“不行,不能迎击。赶快给我撤回去!”
千骑长的头埋得更深了:“尸逐骨都侯恕罪,没有王命,卑职,不能撤军啊。况且卑职所领的,只是先头部队,后方,还有四万精兵。”
“那些蠢货,都是亲人啊,这仗,怎么可以打……”布勒狄捏紧了拳,身体微微颤抖。
“阿布。”孟回走上前来,轻轻抚上了布勒狄的肩。
“我没事。”布勒狄转身给了孟回一个安抚的笑,只是这笑,有些僵硬和无奈。
“阿布,快些赶回王庭去吧,向呼韩邪单于请命。”
“来不及了,等我复命回来,军队,已抵前线。”
“那……”孟回看着后方地平线上过来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无法抵挡。“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布勒狄看着孟回,眼神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然后,逐渐定了下来。
“汉师,请你原谅。”布勒狄低着头道。
“原谅什么?”孟回有些莫名。
只见布勒狄大喊一声“驾”,一夹马肚,向后方人群飞奔而去。
孟回紧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阿布,你要干什么?”
布勒狄眉头紧缩,神色肃穆,头也不回地向四万大军奔去,到临近处,他探手到腰间摸出一块玉佩来,高高地举过头顶。
孟回看到布勒狄手上的玉佩,身体一颤。
只见那为首的万骑长先下马匍匐在地,随后,四万大军尽数拜倒,齐声高呼:“拜见单于!”
狼符,草原上只有一个人持有这样一块玉佩,那就是挛鞮家的继承人,虚闾权渠单于的仲子挛鞮稽侯狦,孟回隔着屏风见过一次的呼韩邪单于。
呼衍布勒狄,不,挛鞮稽侯狦,回过头对着孟回淡淡一笑,道:“汉师,我要你原谅的,就是这个。”